西漠的风，是会吃人的。
沈挽月裹着沈砚给的玄色狐裘，仍觉得寒意从脚底板往骨头缝里钻。她伏在驼峰后，望着远处翻涌的沙浪，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她第三次遇袭了。前两拨狼骑都被她用沈砚教的“连环镖”放倒，但此刻，马蹄声正从东南方逼近，比之前更急，更凶。
“阿月！”
熟悉的玄色身影突然从沙雾里窜出。沈砚的玄铁剑划开风，砍翻两个冲在最前的狼骑。他的发绳被风扯散，几缕碎发沾在额角，眼尾泛红——是连夜赶来的痕迹。
“不是让你等我？”她攥紧缰绳，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
“周伯说你执意要来，我便连夜策马。”沈砚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行的亲卫，“暗仓入口在峡谷第三块断岩下，我已让人标了记号。”他指尖抹过她耳后未擦净的血渍，“受伤了？”
沈挽月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她后背的箭伤被狐裘遮住，但左肩的擦伤还在渗血——方才躲避狼骑时，她为引开敌人，刻意暴露了位置。
“无妨。”她甩了甩缰绳，青骓马长嘶一声，载着她往峡谷方向奔去。
鬼哭狼嚎峡谷，名不虚传。
两侧崖壁陡峭如削，风灌进去时发出呜咽，像极了婴儿啼哭。沈挽月勒住马，望着崖壁上斑驳的痕迹——那是人为开凿的栈道，早已被风沙掩埋大半。她翻身下马，沿着沈砚说的“第三块断岩”摸索，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时，心跳漏了一拍。
是母亲的妆匣暗纹。
她顺着刻痕往上爬，终于在断岩缝隙里摸到个铁环。一拉，整面崖壁发出闷响，露出个黑洞洞的洞口。洞内飘出陈腐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朱砂香——和周伯给的染血布帛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月！”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仰头望着洞口，“里面危险，我陪你。”
“不用。”沈挽月摸出火折子，点燃后举高，“你在外面守着。若有狼骑追来，放响箭。”
洞内的阶梯湿滑，布满青苔。沈挽月踩稳每一步，火光照亮四壁——墙上密密麻麻刻着字，是她熟悉的楷体，是父亲的笔迹。
“粮草入漠，生死同穴……”她轻声念出，指尖抚过刻痕，“父，你早知道这暗仓的存在？”
阶梯尽头是个石室，中央摆着张石桌，桌上堆着一摞账册。沈挽月翻开最上面那本，瞳孔骤缩——和北境军帐里的密档不同，这里的账册记的是“药材”：人参、鹿茸、朱砂，每一笔都标着“送京”，日期恰好是沈府灭门前三个月。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他们用十万石粮草换了虎符，又用这些‘药材’……”
“换太医院的‘活口’。”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进入石室，手里举着火把，“周伯说的‘药材’，是给安插在太医院的暗桩用的。他们用朱砂混着迷药，控制那些医官，伪造沈大人‘通敌’的脉案。”
沈挽月转身，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他又熬了一夜。
“还有这个。”沈砚从怀里摸出块染血的绢帛，展开在她面前，“这是我在峡谷外捡到的，是狼骑的密信。”
绢帛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沈氏余孽已入西漠，速截。”
“他们发现你了？”她抓住他的手腕。
“无妨。”沈砚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让阿凯带了三百玄甲军在谷口接应。只要拿到证据，我们立刻回北境。”
沈挽月望着他，突然笑了。她踮起脚，替他理了理被风沙吹乱的鬓角：“你总说我像三年前的自己，可你呢？三年前你是北境最耀眼的小将军，如今却为了我，在沙海里熬得眼尾发红。”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他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沙粒：“阿月，我没怕过沙海，没怕过狼骑，甚至没怕过你父亲留下的烂摊子……”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怕，你又像当年那样，一个人躲在暗格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火把的光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重叠成一片。
沈挽月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突然想起破庙里那尊残神像——原来不是胎记的巧合，不是血脉的羁绊，是他藏在每一个眼神里的温柔，让她敢在绝境里一次次回头。
“沈砚。”她轻声唤他的名字，“若有天，我们真的撕开了所有真相，你……会怕吗？”
“怕什么？”
“怕我恨你。”她的指尖抚过他眉骨间的蝴蝶斑，“怕你知道，我曾那么恨那个毁了我全家的‘镇北王’，而你……”
“我就是那个镇北王。”沈砚打断她，将她拉进怀里，“可我也是那个，在你母亲临死前发誓护她女儿的人。”他的声音发颤，“阿月，我欠沈家的，用一辈子还，够不够？”
石室外突然传来箭矢破空的声响。
“狼骑！”沈砚猛地将她护在身后，玄铁剑出鞘，“阿凯的援军还有一里，撑住！”
沈挽月摸出腰间的匕首。刀刃映出她的脸——苍白，却亮得惊人。她望着沈砚紧绷的后背，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阿月，记住，沈家的骨血，不是用来逃的。”
她冲上前，匕首刺向最近的狼骑。
“阿月！”沈砚惊呼，却见她旋身避开对方的长刀，反手用匕首挑断他的弓弦。
“我来引开他们！”她回头喊，“你去拿暗仓里的证据！”
沈砚没有犹豫。他挥剑斩翻两个狼骑，冲向石桌，将整摞账册塞进怀里。
“走！”他将沈挽月推向洞口，“我来断后！”
沈挽月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冲进沙雾里。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她听见身后传来激烈的刀剑相击声，听见沈砚的低喝：“阿凯！放响箭！”
响箭划破天际的刹那，她回头望去——
沈砚站在洞口，玄色大氅被血染红半边，却仍举着剑，像一尊不可撼动的战神。
而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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