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的路埋在半尺深的黑雪里。
林嵩的长戟在雪地上拖出道银黑交织的痕迹，那些被戟尖划过的地方，黑雪像活物般向后蜷缩，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冻土——那是未被母质污染的、属于“秩序”的土地。
“林嵩哥，青甲卫真的会信我们吗？”阿吉裹紧了身上的铁甲卫皮甲，牙齿打颤的声音比风声还响。少年的后颈还留着道淡红色的印记，那是母质肉球留下的疤痕，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发烫。
林嵩回头时，看见二狗子正用断剑挑开路边株扭曲的灌木。灌木的枝条上挂着串灰红色的浆果，每个浆果里都嵌着片细小的甲屑，在阳光下闪着暗金色的光——是蚀的铠甲碎片。
“他们会信。”林嵩的声音裹在银黑气流里，压过了呼啸的北风，“青甲卫的驿馆里，有秩留下的‘共鸣石’。只要我带着门之钥的碎片靠近，石头会发出警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少年冻得发紫的脸颊：“今晚能到青甲驿。那里的火塘永远烧着，还有掺了‘清瘴草’的热汤。”
二狗子突然停下脚步，断剑指向远处的山脊。雪雾缭绕的山脊线上，隐约能看见道灰黑色的影子，正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像贴在天幕上的墨渍。
“那是什么？”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锈尸吗？还是……蚀又跟来了？”
林嵩握紧长戟，体内的空间权柄突然泛起涟漪。他能“看见”那道影子的轮廓——不是实体，是团流动的灰红色母质，正顺着风的轨迹漂浮，边缘还粘着些细碎的银色光点，像是从玄铁镇带出来的秩序碎片。
“是‘余响’。”他松开长戟，任由那道银黑气流在掌心凝聚成枚菱形印记，“玄铁镇的母质被门之钥净化时，有些碎片没来得及归墟，就成了这样的影子。”
阿吉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发白：“王队长说过，母质的余响会跟着有‘秩’字印记的人……它们把我们当成了新的容器。”
林嵩没有否认。他能感觉到那些余响的“渴望”——不是吞噬，是依附。就像失去宿主的藤蔓，迫切地想找到新的支撑点。而他身上共存的混沌与秩序，恰好成了最诱人的温床。
“别回头。”他拽起两个少年的手腕，银黑气流顺着指尖涌入他们体内，在两人后心凝结成小小的护盾，“它们不敢靠近共鸣石，到了青甲驿就安全了。”
但他知道自己在撒谎。那些余响背后，藏着更清晰的“视线”。不是蚀的混沌气息，也不是母质的贪婪，而是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像有人站在无数宇宙之外，正用尺子丈量着他们的每一步。
是秩。还是阿萨斯托？
林嵩低头看向掌心的太极印记。门之钥的碎片在他体内轻轻震颤，黑色纹路与银色符文交替闪烁，像在传递某种破碎的信息——关于归墟里重生的意识，关于玄铁镇那些半混沌半秩序的新芽，关于蚀消失前那句“新的虚无”。
他突然想起蚀的铠甲。暗金色的甲片上，黑色纹路组成的阿萨斯托印记，其实与他甲胄内侧的“秩”字，有着相同的本源结构。就像用两种颜色写的同一个字，只是世人早已忘了它最初的模样。
“林嵩哥，你看！”阿吉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年指着前方的雪谷。谷口的石碑上刻着个歪斜的“驿”字，字缝里嵌着层淡金色的粉末，是秩的力量残留。而在石碑周围，无数根灰红色的肉芽正从雪地里钻出来，像试图攀附石碑的藤蔓，却在接触到那些金色粉末时迅速枯萎。
青甲驿到了。
驿馆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橘红色的火光，还有隐约的铁器碰撞声。林嵩推开木门时，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暖意，而是股浓烈的、带着腥气的草药味——像是无数种毒草被熬成了一锅。
“玄铁镇来的？”
柜台后转出个穿青色甲胄的男人。他的铠甲比铁甲卫的更轻便，肩甲上刻着片叶子的纹路，手里把玩着枚铜铃，铃舌是用半透明的骨头做的，摇晃时发出沉闷的响。
“青甲卫戍长，秦野。”男人的目光扫过林嵩的银黑甲胄，瞳孔微微收缩，“铁甲卫的典籍里，可没记载过这种甲色。”
林嵩将长戟靠在门边，甲胄碰撞的瞬间，驿馆角落里突然传来阵骚动。几个穿青甲的卫卒从火塘边站起，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刀刃上缠着墨绿色的布条，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门之钥的碎片在我这。”林嵩掀开护心镜，露出里面悬浮的太极图碎片。碎片亮起时，驿馆梁柱上挂着的几块青色石头突然发出嗡鸣，表面浮现出与他甲胄相似的银黑纹路——那就是共鸣石。
秦野的脸色变了。他收起铜铃，指尖在柜台上敲出段复杂的节奏，驿馆后门立刻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
“跟我来。”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穿过堆满草药的回廊时，林嵩注意到那些草药的根须都泛着灰红色，像被母质污染过。而在回廊尽头的石壁上，刻着幅诡异的壁画——画中是片翻滚的灰雾，雾里伸出无数只手，手里都攥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表面刻着阿萨斯托的印记。
“青甲驿也被污染了？”阿吉忍不住问。
秦野没有回头：“三个月前，从‘蛊地’飘过来的风，带着这些东西。”他指了指那些灰红色的草药，“它们能毒死母质，也能毒死人。我们称它为‘逆生草’，是森之黑山羊的头发变的。”
林嵩的脚步顿了顿。森之黑山羊——三柱神之一，生命母神，她的血肉化成了孕育畸形生命的母质。铁甲卫的典籍里说，她被秩镇压在某个“蛊地”，那里的一切生命都在互相吞噬，只为离她的血肉更近一点。
“你们和蛊地有往来？”
秦野推开道暗门，门后是间堆满木箱的密室：“何止往来。青甲卫的职责，就是看守通往蛊地的‘蚀骨道’。”他打开最里面的木箱，里面铺着层黑色的绒毛，放着块巴掌大的青石板，“这是‘界碑’，能暂时隔绝权柄的气息。把碎片放上去。”
林嵩将太极图碎片放在石板上时，碎片突然剧烈震颤，石板表面的黑色绒毛瞬间变成了银灰色，像被两种力量同时浸染。
“果然是空间权柄。”秦野的脸色凝重起来，“蛊地那边，三天前就有异象了。黑山羊的信徒说，看到‘母巢’在发光，那些畸形的东西都在往蚀骨道这边涌。”
他从怀里掏出卷兽皮地图，铺开时发出干燥的脆响：“玄铁镇的门之钥苏醒，蛊地的母巢异动，这不是巧合。”秦野的手指点在地图中央的黑点上，“三柱神的封印，正在同时松动。”
林嵩的目光落在地图边缘的个标记上。那标记是个扭曲的漩涡，旁边写着“混沌渊”——伏行之混沌被镇压的地方，异能者的发源地，也是离阿萨斯托最近的所在。
“混沌渊那边有动静吗？”
秦野的脸色更难看了：“三天前，最后一批监视的青甲卫失去了联系。传回来的最后消息是……他们看到了‘引魂灯’。”
阿吉打了个寒颤。铁甲卫的典籍里记载过引魂灯——异能者达到某种境界后，体内的混沌力量会凝结成灯状的虚影，灯越亮，离疯狂越近，也离成为阿萨斯托的养料越近。
“蚀骨道不能破。”秦野收起地图，铜铃又在手里摇响，“一旦蛊地的东西和混沌渊的异能者汇合，再加上你身上的空间权柄……”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林嵩突然想起归墟里重生的那些意识。那些由混沌与秩序融合而成的新存在，或许才是秩真正的后手？就像父母总会给孩子留下条自己从未走过的路。
“我要去蛊地。”
秦野猛地抬头：“你疯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长满了黑山羊的血肉，连石头都会生孩子！”
“门之钥的碎片能净化母质。”林嵩的目光落在密室角落的个陶罐上，罐子缝隙里渗出灰红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细小的、类似蛊虫的东西，“而且我想看看，森之黑山羊的血肉，和玄铁镇的母质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他的甲胄突然亮起银黑光芒。那些光芒顺着地面蔓延，缠绕上那个陶罐，罐子里立刻传来刺耳的尖啸，灰红色的液体迅速变得清澈，只剩下几只白色的虫子在里面蠕动——那是被净化掉混沌的蛊虫。
秦野的眼睛亮了。他盯着那些白虫，又看了看林嵩的甲胄，突然抓起柜台上的铜铃用力掷在地上。
“备甲！”他的吼声震落了屋顶的积雪，“带玄铁镇的客人去蚀骨道！”
蚀骨道的入口藏在片松林里。
那些松树的树干都呈现出诡异的螺旋状，树皮上布满眼睛状的纹路，盯着走近的人。而在松林深处，道黑红色的裂缝从地面延伸开，像大地被撕开的伤口，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血管，每一次收缩都喷出带着荧光的绿雾。裂缝里涌出带着甜腥气的热风，风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类似虫卵的东西。
“穿这个。”秦野递过来三套青色的斗篷，斗篷里衬着层银白色的丝线，“用秩的力量织的，能挡住蛊虫的气味。”他自己则往甲胄上涂抹着墨绿色的药膏，药膏接触空气后变成黑色，发出滋滋的响。
“这是‘腐骨膏’，蛊地的东西怕这个。”秦野看出了林嵩的疑惑，“但对人也有副作用，每次用都会掉层皮。”
阿吉和二狗子互相看着，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少年们紧紧攥着各自的武器——阿吉拿着把淬了腐骨膏的匕首，二狗子则背着个装满共鸣石碎片的布包。
“你们可以留在驿馆。”林嵩的声音放缓了些，“这里有青甲卫守着，安全。”
二狗子突然挺了挺胸：“王队长说过，铁甲卫的人，死也死在阵地上！”他的断剑在斗篷下发出轻响，“再说，我能看懂地图！”
阿吉也点头，握紧了匕首：“锻造坊的风箱，我能拉得比谁都稳。到了蛊地，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嵩没再劝阻。他能感觉到两个少年体内，那道银黑护盾正在与他们的生命力融合，像种下的种子，终有一天会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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