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寒离京已有半月,边境暂无大战,却时有小规模摩擦。北狄可汗按兵不动,显然在等待最佳时机,这反倒让京中气氛愈发紧绷,像拉满的弓弦,不知何时会骤然断裂。
苏清鸢按捺住对沈惊寒的牵挂,将全部心神放在侯府与锦绣阁。张夫人那句“小心身边人”像根细针,时时刺着她的神经。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中上下,李侧夫人依旧闭门礼佛,张侧夫人深居简出,柳姨娘收敛了往日骄纵,连周嬷嬷都比往常更谨慎几分——每个人看似都无异常,可越是平静,越让她觉得不安。
这日清晨,春桃端来的燕窝粥刚放在桌上,就见廊下的狸花猫“雪团”窜了进来,一跃跳上桌,叼起勺子就往嘴里送。苏清鸢正要喝止,却见雪团忽然浑身抽搐,呜咽几声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没了气息。
苏清鸢的脸色瞬间煞白。
“姑娘!”春桃吓得魂飞魄散,“这……这是怎么了?”
苏清鸢猛地看向那碗燕窝粥,指尖冰凉。雪团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流浪猫,养了半年,平日极通人性。它刚才舔过的勺子边缘,还沾着一点燕窝——粥里有毒!
“周嬷嬷!”苏清鸢扬声喊道,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周嬷嬷匆匆赶来,见地上死猫与桌上的燕窝粥,脸色骤变:“夫人,这……”
“查!”苏清鸢指着那碗粥,一字一顿,“给我查清楚,这碗燕窝是谁经手的,从采买到炖煮,每一个环节都不许放过!”
府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下毒之事非同小可,尤其是在这敏感时期,显然是冲着苏清鸢来的。护卫们迅速控制了厨房的仆妇,账房先生拿着采买记录逐一核对,整个侯府被一层恐慌笼罩。
傍晚时分,周嬷嬷面色凝重地来回报:“夫人,查出来了。负责炖燕窝的小丫鬟招了,说是……是张侧夫人身边的婆子给了她一包‘香料’,让她偷偷放进燕窝里,说能让夫人气色更好。那小丫鬟贪财,就照做了。”
“张侧夫人?”苏清鸢眸色沉沉。张侧夫人是太后当年赏的人,向来沉默寡言,苏清鸢虽防着她,却没料到她会如此大胆,竟敢直接下毒。
“人证物证都在,那婆子也被抓了,只是……”周嬷嬷迟疑道,“她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与张侧夫人无关。”
“无关?”苏清鸢冷笑,“一个婆子敢在侯府主母的饮食里动手脚?把张侧夫人请来。”
张侧夫人很快被请到清晏居,依旧是那副怯懦温顺的模样,见了苏清鸢便福身行礼,眼神低垂,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张侧夫人,”苏清鸢将那包剩下的“香料”推到她面前,“这东西,你认得吗?”
张侧夫人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却还是摇头:“回夫人,妾身不认得。”
“不认得?”苏清鸢看向被押着的婆子,“让她自己说。”
那婆子早已被吓破了胆,哭着道:“侧夫人,您就认了吧!是您让奴婢做的,说若是能除去夫人,太后回来后定会提拔您……”
张侧夫人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你胡说!我从未说过这话!”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苏清鸢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太后出逃前,是不是给你留了命令?让你在京中伺机而动,若是北狄出兵,就搅乱侯府,给她做内应?”
张侧夫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中的慌乱却暴露了一切。
苏清鸢看着她,忽然想起张夫人那句“意想不到的人”——谁能想到,这个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侧夫人,竟是太后埋在侯府最深的棋子?
“把她关进柴房,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触。”苏清鸢沉声道,“等侯爷回来,再做处置。”
张侧夫人被拖下去时,忽然凄厉地喊道:“苏清鸢!你别得意!太后很快就会带着北狄大军杀回来,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沈惊寒也会死在边境!”
苏清鸢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强撑着站稳,对周嬷嬷道:“加强戒备,尤其是后门和密道,绝不能再让任何人传递消息出去。”
张侧夫人被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侯府。柳姨娘吓得闭门不出,李侧夫人遣人送来一盏平安灯,说是为侯府祈福,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苏清鸢却不敢放松警惕。张侧夫人敢动手,说明太后的后手不止她一个,京中定然还有其他内应。她让人将锦绣阁的账本和重要契约都转移到密室,又给云州的沈惊寒发了一封加急密信,告知府中变故,提醒他小心太后与北狄的勾结。
然而,密信送出的第三日,就被人截了回来——送密信的护卫被发现死在城外的树林里,身上的密信不翼而飞。
“是京畿卫的人干的。”周嬷嬷拿着护卫身上残留的箭羽,声音发寒,“这箭上有京畿卫的标记。”
京畿卫是负责京城防务的军队,指挥使王显是太后的表亲,虽未被划入党羽名单,却一直暗中效忠太后。看来,他也是张夫人口中的“后手”之一。
“他截下密信,是怕我们把消息传给侯爷。”苏清鸢的脸色凝重如铁,“王显在京中经营多年,京畿卫里不知有多少他的人。如今他动了手,说明……太后和北狄,快要动手了。”
她立刻让人将此事禀报给皇帝。赵衡收到消息后,震怒之余,也意识到京中危机四伏,当即下令让禁军接管京畿卫的部分防务,暗中监视王显的动向。
可这举动却像捅了马蜂窝。王显察觉到风声,竟铤而走险,以“侯府私通外敌”为由,带着京畿卫包围了镇北侯府。
“苏夫人,开门!”王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有人举报镇北侯府藏匿太后余党,意图勾结北狄,我等奉命搜查!”
苏清鸢站在门内,听着外面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心沉到了谷底。王显这是要趁沈惊寒不在,给侯府扣上“通敌”的罪名,彻底将他们扳倒!
“周嬷嬷,”苏清鸢低声道,“带府里的人从密道走,去锦绣阁的密室暂避。”
“那夫人您呢?”周嬷嬷急道。
“我不能走。”苏清鸢摇头,“我若是走了,就坐实了‘通敌’的罪名。我留在这里,看他能奈我何!”
她走到正厅,端坐在主位上,将沈惊寒留下的匕首藏在袖中。窗外,京畿卫的身影在墙头晃动,寒光闪闪的刀锋映着日头,刺得人眼睛生疼。
王显见侯府迟迟不开门,便下令撞门。沉重的朱门在撞击声中摇摇欲坠,木屑飞溅。
就在门即将被撞开的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响亮的呼喊:“陛下有旨!王显接旨!”
王显的动作猛地一顿。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皇帝身边的太监骑着快马赶来,手里高举着明黄的圣旨。
“王显,你擅自包围镇北侯府,是想抗旨吗?”太监翻身下马,厉声喝道。
王显脸色变幻不定,却只能跪接圣旨。圣旨上斥责他“无凭无据,滋扰侯府”,命他即刻撤军,回京畿卫待命,不得有误。
王显捏着圣旨,指节泛白,却不敢违抗。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侯府紧闭的大门,咬牙道:“撤军!”
京畿卫的人潮水般退去,侯府外恢复了平静,却留下满地狼藉。
苏清鸢在正厅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一阵眩晕袭来,她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春桃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苏清鸢摇摇头,声音带着后怕,“是陛下的旨意?”
“是,听说是李大人在陛下面前力证侯府清白,还说王显是公报私仇。”春桃道,“李大人说,侯爷在边境浴血奋战,王显却在京中构陷侯府,是想寒了将士们的心。”
苏清鸢心中一暖。李大人是当年被沈惊寒救过的老臣,向来正直,没想到在这关头竟会挺身而出。
可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王显虽退,却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后与北狄的大军一日不到,京中的危机就一日不除。
三日后,边境传来急报——北狄可汗以“助太后复位”为名,亲率十万大军,突袭云州!
而更让人惊心的是,北狄军队竟避开了云州正面防线,直奔西侧的一线天峡谷——显然,他们知道了那条栈道的存在!
“怎么会……”苏清鸢拿着急报的手微微颤抖。一线天的消息是她传给沈惊寒的,按理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北狄怎么会如此清楚?
除非……沈惊寒身边,也有内鬼!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沈惊寒在云州孤立无援,若是军中再有内鬼接应,后果不堪设想!
她立刻想再发密信提醒,却发现京中所有通往边境的通道都被王显暗中封锁,连驿站都被他的人监视着。
“不能等了。”苏清鸢站起身,眼神决绝,“春桃,备车,我们去宫里。”
“姑娘,现在去宫里太危险了!王显的人说不定就在外面盯着!”春桃急道。
“危险也得去。”苏清鸢紧紧攥着拳头,“只有见到陛下,才能把内鬼的事传出去,才能救沈惊寒!”
她换上一身最素净的衣裙,将那把匕首藏得更隐蔽,跟着春桃从后门的密道悄悄离开侯府,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在僻静的巷子里穿行,苏清鸢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默默祈祷。
沈惊寒,你一定要撑住。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你。
马车驶过街角时,她忽然看见一队京畿卫的士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为首的正是王显的心腹。苏清鸢连忙放下窗帘,心脏狂跳不止。
这场危机,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而她与沈惊寒,一个在京中腹背受敌,一个在边境浴血奋战,相隔千里,却要共同面对这场滔天巨浪。
前路,是深渊,还是光明?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