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上的关键几页不翼而飞,像一根细刺扎在苏清鸢心头。她没有声张,只让周嬷嬷对外宣称账目受潮需晾晒整理,暗地里却加派了人手,仔细盘查府中所有与密室、账房有牵扯的人。
清晏居的灯亮到深夜。苏清鸢坐在桌前,将剩下的账册一页页翻过,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沈惊寒在云州的开销记录得极为细致,小到一支箭羽的花费,大到粮草的采买,都有凭有据,唯独军饷发放的那几页,像是被人刻意撕去了,边缘还留着不平整的毛边。
“能接触到密室,又清楚账册存放位置的,定然是府里的老人。”苏清鸢低声自语,脑海里闪过一张张面孔——周嬷嬷是绝对可信的,春桃自小跟着她,也不会有问题。那会是谁?是负责打扫书房的刘婶?还是掌管库房钥匙的李管事?
正思忖着,春桃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见她眉头紧锁,轻声道:“姑娘,夜深了,歇会儿吧。您都看了一下午了。”
苏清鸢接过莲子羹,却没喝,只问:“最近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谁去过书房附近,或者跟刘婶、李管事走得近?”
春桃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异常啊。刘婶每日打扫完就回自己屋了,李管事除了清点库房,也不怎么出来。倒是……”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前几日我去厨房取点心,听见柳姨娘院里的丫鬟在跟李管事打听库房里的陈年账本,说柳姨娘想看看当年的地契。”
“柳姨娘?”苏清鸢眉梢微挑。柳姨娘自上次燕窝事后便一直安分,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陈年账本?
“她看地契做什么?”
“谁知道呢,许是闲得慌吧。”春桃撇撇嘴,“不过李管事没理她,说账本都是夫人管着,他做不了主。”
苏清鸢没再说话,只将莲子羹放在桌上。柳姨娘虽有嫌疑,但她一个深居后院的女子,怕是没本事接触到密室的账册,更未必知道军饷账目在哪一页。或许,她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第二日,苏清鸢特意让人请了柳姨娘和李侧夫人来清晏居喝茶。
柳姨娘穿了件水绿色的衣裙,脸上带着怯怯的笑,见了苏清鸢便福身行礼,眼神躲闪,像是藏着什么心事。李侧夫人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裳,神色平静,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指尖微微转动。
“今日请两位妹妹来,是想问问府里的事。”苏清鸢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最近库房的账目有些乱,李管事年纪大了,怕是精力不济,我想着,是不是该换个人打理?”
李管事是府里的老人,是沈惊寒母亲在世时就跟着的,按理说不该有问题。苏清鸢这话,不过是想看看两人的反应。
柳姨娘闻言,眼神明显亮了一下,忙道:“姐姐说得是,李管事确实老了,我看他前几日还咳嗽,不如让他歇着,换个年轻力壮的。”
李侧夫人却淡淡道:“李管事虽年纪大了,但做事仔细,府里的库房经他手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贸然换人,怕是不妥。”
苏清鸢心中了然。柳姨娘急于换掉李管事,要么是想安插自己的人,要么就是知道些什么,想借换人的机会掩盖痕迹。
“妹妹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苏清鸢笑了笑,话锋一转,“对了,前几日听春桃说,柳姨娘在打听陈年账本?”
柳姨娘脸色一白,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我……我就是闲得无聊,想看看当年母亲留下的地契,没别的意思。”
“哦?母亲留下的地契都在密室锁着,若是妹妹想看,跟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去问李管事?”苏清鸢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审视。
柳姨娘的脸更白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怕姐姐忙,不敢打扰……”
就在这时,李侧夫人忽然开口:“前几日我去给老夫人上坟,遇见了李管事的儿子,说他在外面赌钱欠了债,被人追着要,还说要是再还不上,就要打断他的腿。”
苏清鸢心头一震。李管事的儿子?她倒是听说过,李管事有个独子,不成器,整日游手好闲,没想到竟欠了赌债。
柳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猛地站起身:“我……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苏清鸢发话,便匆匆离开了。
李侧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轻轻转动着佛珠:“柳姨娘院里的丫鬟,前几日去过大牢附近,说是给她表哥送东西。她表哥,好像是前太后党羽的一个远房亲戚,还在牢里关着。”
苏清鸢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柳姨娘的丫鬟去见太后余党?李管事的儿子欠了赌债?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送走李侧夫人后,苏清鸢立刻让周嬷嬷去查李管事儿子的赌债详情,又让人盯着柳姨娘院里的那个丫鬟。
傍晚时分,周嬷嬷匆匆回来,脸色凝重:“夫人,查到了。李管事的儿子欠了足足五百两银子,债主是京里的一个赌坊,而那赌坊的老板,是吏部侍郎的远房侄子!”
吏部侍郎!那个带头弹劾沈惊寒的文臣!
苏清鸢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么说来,是吏部侍郎让人设局,让李管事的儿子欠下赌债,再以此要挟李管事,偷出账册中关于军饷的部分,用来构陷沈惊寒?而柳姨娘,恐怕是被他们利用了,借着打听账本的由头,给李管事传递消息,或者转移视线。
“那柳姨娘院里的丫鬟呢?”
“那丫鬟确实去过大牢,给那个太后余党送了些衣物,里面夹了张字条,被我们的人截下来了。”周嬷嬷递上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账已得,静待时机。”
苏清鸢看着那张字条,指尖冰凉。果然是他们!吏部侍郎不仅自己动手,还勾结了太后的余党,看来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扳倒沈惊寒,怕是还想趁机动摇皇帝的根基。
“李管事现在在哪?”
“已经被我们看住了,在他房里,没敢惊动他。”
苏清鸢站起身:“走,去见见李管事。”
李管事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墙上挂着他妻子的画像。见苏清鸢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李伯,坐下说吧。”苏清鸢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平静,“我知道你儿子欠了赌债,也知道是谁逼你做的。”
李管事的身子猛地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夫人!老奴对不起侯爷!对不起您!是老奴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
“我不怪你。”苏清鸢扶起他,“为人父母,谁不想护着自己的孩子?只是你要想清楚,他们拿你儿子要挟你,就算这次帮了他们,日后也只会得寸进尺,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你儿子,连你自己,连整个李家,都会万劫不复。”
李管事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账册的那几页,你交给谁了?”苏清鸢问。
“交……交给了柳姨娘院里的丫鬟,她说会转交给……交给吏部侍郎的人。”李管事断断续续地说,“老奴不知道他们要账册做什么,只想着能救我儿子……”
苏清鸢叹了口气:“你儿子我会想办法救,赌债我来还。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李管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夫人请说,老奴万死不辞!”
“我要你……”苏清鸢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管事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老奴明白!一定办好!”
走出李管事的房间,夜色已经笼罩了侯府。周嬷嬷跟在苏清鸢身后,低声道:“夫人,真的要放那丫鬟把假账册送出去吗?”
“嗯。”苏清鸢点头,“他们想要账册,我就给他们一份。只是这份账册,是我特意让账房先生做的,上面的军饷数目,可是‘大有文章’。”
她要让吏部侍郎以为得手了,放松警惕,然后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暮春的凉意。苏清鸢抬头望向天空,月色朦胧,像蒙着一层薄纱。她不知道沈惊寒在南疆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危险,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守住这里,为他扫清障碍。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