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鸿领了旨意,转身退出紫宸殿时,风雪正急。青灰色的宫墙在雪幕中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被冻住了似的,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响。
女官捧着尚方宝剑紧随其后,锦盒上的金龙在雪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公主,要不要回寝殿换身厚衣?北境天寒,这素色襦裙怕是……”
“不必。”萧惊鸿脚步未停,目光落在宫道尽头那抹青影上,眉头微挑。
傅云峥站在雪地里,青衫落了层薄雪,手里却捧着个暖炉,见她过来,连忙将暖炉递上前:“将军,北境苦寒,这个或许用得上。”他指尖冻得发红,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眉眼,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碎雪。
萧惊鸿看着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御花园,这书生为了护一本孤本,竟敢跟二皇姐的人争执。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看着温顺,骨头却硬得很。
“你怎么来了?”她接过暖炉,入手果然温热,连带着心尖也暖了些。
“听闻将军要出征,特来送送。”傅云峥垂眸,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雪粒,“家父曾在北境任过文书,说那里的风能吹裂石头,将军……万事小心。”
他话说得平淡,萧惊鸿却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牵挂。她忽然笑了,抬手替他拂去肩头的雪:“待我凯旋,便向母后请旨,赏你一本绝版的《孙武兵法》。”
傅云峥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有些赧然:“将军不必……”
“就这么定了。”萧惊鸿转身,声音扬得轻快,“等我回来。”
看着那抹素色身影消失在风雪里,傅云峥握紧了空荡荡的手,袖中的拳头却悄悄攥起。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平安符,是昨夜在城外相国寺求的,不知怎的,竟没敢递出去。
***三日后,京郊校场。
萧惊鸿一身银甲,衬得本就挺拔的身形更显英气。她翻身上马,银枪直指长空,目光扫过校场中整装待发的五千精兵。这些士兵多是威远将军旧部,起初听说要由个十三岁的公主统领,个个面露不屑,此刻见她眉宇间的锐气,却都敛了声息。
“诸位,”萧惊鸿的声音透过寒风传遍校场,“威远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未寒,蛮族仍在我大胤土地上烧杀抢掠!今日我萧惊鸿带你们北上,不是去送死,是去报仇,是去守住身后的万里河山!”
她猛地勒转马头,银枪指向北方:“愿随我杀敌者,随我来!”
“愿随将军杀敌!”五千将士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马蹄踏碎残雪,扬起漫天烟尘。队伍最前列,萧惊鸿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城楼之上,隐约能看见明黄色的身影。她知道,母后这是亲自来送她了。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
萧鸾望着窗外远去的队伍,指尖捏着一封密信,信纸边缘已被捏得发皱。女官低声道:“陛下,二皇女那边……”
“她敢动试试。”萧鸾将密信丢进火盆,火苗舔舐着信纸,映出她眼底的冷光,“惊鸿前脚走,她后脚就派人去傅家查抄,真当哀家老糊涂了?”
女官垂首:“已按陛下吩咐,让暗卫护着傅公子。只是二皇女联合了礼部尚书,说将军出征前与男子私会,有失体统,怕是……”
“失什么体统?”萧鸾冷笑,“哀家的女儿,看中的人,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传旨,将礼部尚书贬去南疆修河,让她好好学学什么叫‘体统’。”
***北境的风,果然如傅云峥所说,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萧惊鸿抵达边关重镇云城时,城墙上的血迹还未洗净,守城的士兵个个面带疲惫,见她一身银甲,身后跟着五千精兵,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是镇北将军!陛下派援军来了!”
城门校尉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脸上一道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见了萧惊鸿,单膝跪地:“末将林霜,参见将军!”
“林校尉免礼。”萧惊鸿翻身下马,“带我去见威远将军的灵位。”
灵堂设在将军府正厅,白幡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威远将军的牌位前,跪着个身穿孝服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眼像极了威远将军,只是脸色苍白,眼眶通红。
“那是将军的独子,名叫卫凛。”林霜低声道,“将军战死时,他就在身边,被蛮族的箭射穿了肩胛骨,刚从鬼门关抢回来。”
萧惊鸿走上前,对着牌位深深一揖:“前辈放心,惊鸿定不负所托。”
卫凛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你就是那个毛丫头将军?我母亲的兵,凭什么交给你?”
林霜脸色一变,厉声呵斥:“卫凛!不得对将军无礼!”
“我没错!”卫凛猛地站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倔强地瞪着萧惊鸿,“我母亲尸骨未寒,你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懂什么打仗?若不是你抢了兵权,我……”
“你能如何?”萧惊鸿打断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伤兵去跟蛮族硬拼,让威远将军的心血彻底葬送在你手里?”
卫凛被问得一噎,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萧惊鸿转身,对林霜道:“带我去看舆图。”
***将军府书房,巨大的舆图铺满了整张案几。萧惊鸿指尖点在云城以北的黑风口:“蛮族骑兵擅长奔袭,黑风口地势开阔,是他们必经之路。林校尉,这里的守兵有多少?”
“回将军,原本有三千,经上次一战,只剩不到一千了。”林霜指着黑风口两侧的山峦,“这两座山是天然屏障,只是山上积雪太深,不便驻军。”
“积雪正好。”萧惊鸿唇角微扬,“蛮族定以为我们不敢在雪天设伏,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她俯身,在舆图上勾勒出一条细细的线:“林校尉带三百精兵,今夜潜入东侧山峦,备好滚石擂木。卫凛……”
卫凛还站在门口,闻言梗着脖子:“我不……”
“你若还认威远将军这个母亲,就带五百伤兵,去西侧山峦布置绊马索。”萧惊鸿头也不抬,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蛮族骑兵的马蹄裹了铁皮,寻常绊马索没用,让你的人把铁链埋在雪下,用枯枝盖住,记住,一定要隐蔽。”
卫凛愣住了,他没想到萧惊鸿会委以重任,更没想到她连蛮族马蹄裹铁皮都知道。
“怎么?不敢?”萧惊鸿抬眸看他。
“谁说我不敢!”卫凛咬了咬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下,闷闷地说了句,“若是输了,我绝不饶你。”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林霜忍不住道:“将军,卫凛他……”
“是个好孩子。”萧惊鸿笑了笑,指尖继续在舆图上滑动,“明日午时,蛮族的先锋部队定会经过黑风口,我们就在那里,给他们一个见面礼。”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窗棂上,簌簌作响。萧惊鸿看着舆图上蜿蜒的山脉,忽然想起傅云峥给的那个暖炉,此刻正揣在怀里,暖融融的,像揣了颗小小的太阳。
***两日后,黑风口。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脸上生疼。林霜缩在山洞里,搓着冻得发僵的手,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有些打鼓。这雪下了两天两夜,别说蛮族,连只鸟都没飞过。
“校尉,将军会不会算错了?”身边的士兵裹紧了棉袄,呵着白气问道。
林霜还没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她眼睛一亮,连忙示意士兵准备:“来了!”
雪幕中,黑压压的骑兵队果然出现了,约莫有两千人,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为首的蛮族将领身披兽皮,脸上带着狰狞的疤痕,正是斩杀威远将军的蛮族先锋官。
“将军,他们果然来了!”士兵兴奋地低呼。
林霜按住他的肩,目光紧紧盯着骑兵队的动向。眼看敌军就要进入埋伏圈,她忽然看见西侧山峦的方向,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那是卫凛约定的信号!
“动手!”林霜一声令下,滚石擂木顺着雪坡滚滚而下,瞬间将蛮族骑兵的前队砸得人仰马翻。
蛮族先锋官怒吼一声,正要下令反击,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异动,数百匹战马同时栽倒,铁链从雪下弹出,将骑兵死死缠住。
“放箭!”卫凛的声音在西侧山峦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一股狠劲。
箭矢如飞蝗般落下,蛮族骑兵猝不及防,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黑风口南侧传来震天的呐喊,萧惊鸿手持银枪,率军冲杀过来,银甲在雪地里闪着耀眼的光,枪尖所指,无人能挡。
“是镇北将军!”云城的士兵们士气大振,跟着她奋勇杀敌。
蛮族先锋官又惊又怒,挥刀冲向萧惊鸿:“毛丫头,敢算计我!”
萧惊鸿冷笑一声,银枪一抖,枪尖直指他的心口。两人战在一处,枪影刀光在雪地里交织,激起漫天雪雾。十几个回合后,萧惊鸿看准破绽,银枪猛地刺入他的咽喉。
蛮族先锋官瞪大了眼睛,倒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没了主将,蛮族骑兵更是溃不成军,纷纷调转马头逃窜。
“穷寇莫追。”萧惊鸿勒住马缰,看着远去的敌军,声音平静,“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卫凛拄着弓箭走过来,肩头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染红了孝服。他看着萧惊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还行。”
萧惊鸿挑眉:“只是还行?”
卫凛耳根一红,转身就走:“我去看看伤兵。”
看着他别扭的背影,林霜忍不住笑了:“将军,这下没人再敢说您是毛丫头了。”
萧惊鸿望着北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这只是开始。蛮族主力还在后面,我们的仗,才刚刚打响。”
雪还在下,但黑风口的血腥味,却盖过了雪的清冽。远处的山峦在雪幕中沉默矗立,仿佛在见证这场属于少女将军的初胜,也在预示着这场北境风雪,才刚刚掀起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