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梦
“从腐草微光，到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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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在城南寻了间僻静客栈落脚。
雍京物价比之江州何止高出数倍，单是这寻常客房，一日便要七钱银子，几日下来竟花了二十余两。
青杏每日对着账本发愁，却仍将房间打理得洁净温馨，还在窗边供了枝新摘的玉兰。
余绥连日打探，散尽大半积蓄，终将戚府旧事拼凑出轮廓。
那探花郎戚学林如今官拜吏部郎中，府邸坐落在城东榆林巷。当年与长姐余嫒成婚时，也曾是雍京一段佳话。
新科探花红衣白马，余家小姐凤冠霞帔，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常携手同游芙蓉园。
转机发生在第三年。
因余嫒始终未诞下子嗣，戚母便开始往房中塞人。
起初戚学林还推拒几次，后来竟主动纳了工部侍郎庶女为妾。那柳氏生得妩媚，又擅逢迎，不过半年便夺尽宠爱，竟敢公然克扣正房用度。
市井流传的版本却不堪入耳：都说戚夫人因妒生恨，为除柳氏竟向吏部尚书自荐枕席。
事发后戚学士怒而休妻，余嫒羞愤之下悬梁自尽。
官府卷宗至今还写着“妒妇畏罪自戕”。
这便是余绥打听到有关戚学林与余嫒的事。
幕篱下，余绥的眸光骤然冷冽如寒潭，指尖生生掐进方才被碎片划破的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袖口内衬。
余绥“长姐温婉贤淑，岂会行那等龌龊之事？”
她声音低哑，却字字淬冰。
记忆翻涌。她想起十岁那年贪玩落水，长姐不顾春寒跳湖相救，自己却病了大半月；想起父亲杖责她功课时，总是长姐偷偷送来糕饼，柔声劝诫：“阿绥要听话，莫让爹爹忧心。”
那样一个连被妾室欺辱都只默默垂泪的人，怎会突然变成市井口中的毒妇？
余绥“妒忌？攀附权贵？”
余绥冷笑出声，幕篱轻纱无风自动。
余绥“不过是构陷忠良的惯用伎俩。”
……
青杏捧着空了大半的荷包，愁眉不展。
青杏“姑娘，账上只剩三十两了...”
余绥默然。雍京米珠薪桂，这些时日打点探消息，银钱如流水般逝去。
若是个须眉男子，或是个白发医翁，悬壶济世自是理所应当。可偏偏...
幕篱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严苛。莫说十七韶龄难取信于人，便是妙手回春，只要抛头露面坐堂问诊，就免不了被闲人指摘“伤风败俗”。
那些污长姐的清议，又何尝不是这般杀人不见血？
青杏忽道。
青杏“不若咱们制些成药，让药铺代售？”
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个乳白瓷瓶。
青杏“上回姑娘配的紫雪丹，谷主都说比御用的还灵呢！”
青杏此言确可解燃眉之急。然药材成千上万，该择何种成药？
余绥忆起初入雍京时的见闻：朱雀大街上胭脂铺鳞次栉比，贵女们云鬓间的金步摇，平民女子衣襟上精心绣的缠枝纹，连垂髫小婢都戴着新染的指甲花。
这帝都女子对容貌的执着，倒比药王谷记载的疑难杂症更令人心惊。
幕篱下唇角微扬。
芙蓉面，金银钿
是了。这世间最好赚的，原是女儿家的胭脂钱。若制出养颜玉容的方子，何愁无人问津？
余绥指尖掠过腰间香囊，几味药材名称已浮上心头：白芷、珍珠粉、桃花瓣......
药王谷秘传的玉容散，或许该重见天日了。
……
虽在客栈庖厨秘制玉容散，可余绥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身。
纵使成药有换肤生光之效，世人先见的却是她云英未嫁的身份——那些藏在帷帽后的打量，比评鉴药效的目光刺人得多。
青杏终日在外奔走，将“城南隐世神医”的名声散入茶坊酒肆。然市井传言如春雨，细细绵绵却难骤成江河。偶有胆大的妇人寻来，见着余绥帷帽下纤细的身形，多半又疑疑惑惑地退了。
余绥凝视着乳白药膏中映出的自己。要在这雍京立足，要撕开那重重罗网，或许终需撕下这身防护的伪装，如同剜去腐肉疗疮，痛彻骨髓，方得新生。
窗棂外忽闻莺啼，她将药膏缓缓注入青瓷小盒，盒盖落定时，发出玉石相击的清响。
夜色浓稠如墨。
余绥摘了幕篱，以胶脂贴上两撇文士胡，青丝尽数束进玉冠中。身着月白直裰，腰系竹叶纹绦带，竟成了个清俊倜傥的少年郎。
青杏亦扮作书童模样，抱着药箱紧跟其后。
才踏进那销金窟，便被暖香扑了满身。胭脂堆里立即涌来三五佳人，软绵绵往她臂上靠：“好俊俏的相公～可要奴家陪您吃杯酒？”
余绥蹙眉，任那纤纤玉指勾住自己衣袖。鼻尖萦绕的浓烈香粉气，比药王谷最呛人的麻黄还令人窒息。
老鸨摇着团扇扭近，见余绥通身气度不凡，顿时笑出满脸褶子：“哎呦呦，这是哪家的仙童下了凡？”绢帕往她肩头轻扫，“快里边请！妈妈给您挑几个最水灵的姑娘！”
青杏适时上前，笑吟吟拦住老鸨欲唤姑娘的手。
青杏“妈妈且慢，我家公子今日专为惊鸿姑娘而来。”
说着又塞过一锭雪花银。
老鸨捏着银锭顿时眉开眼笑：“公子好眼光！咱们惊鸿可是雍京头一份的绝色～”绢帕往楼上轻指，“只是姑娘规矩大，若要听曲，还需公子先候着。”
余绥负手而立，假须下的唇角微沉。
清倌人傲骨。
谁不知惊鸿姑娘是怡红院的摇钱树？
多少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也不过换得隔帘听一曲琵琶。
那女子偏生立下铁规，卖艺不卖身，任你金山银山堆在眼前，终是冰绡帐外独自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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