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明》的夜戏拍到后半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席卷了整个古寺。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混着远处的雷声，让本就阴冷的片场更添了几分寒意。
朽栾伊裹紧了身上的羊绒披肩，看着镜头里鹿晗和沈卿意的对手戏，眼神有些发怔。下午沈卿意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而鹿晗那句带着自嘲的“是啊，早就过去了”，更是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隐隐作痛。
“伊姐，喝点热姜茶吧。”鹿姎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跑过来，头发被雨丝打湿了几缕，“刚才看你一直在发抖，是不是着凉了？”
朽栾伊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喝了一口姜茶，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却让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刚出道的新人，在一部小成本网剧里演女三号。鹿晗已经凭借一部电影爆火，成为炙手可热的顶流。没人知道他们早就认识，更没人知道，他们偷偷在一起了两年。
那天是她的生日，剧组特意放了她半天假。鹿晗推掉了一个重要的商业活动，瞒着所有人来接她。他们没去什么高档餐厅，就在出租屋附近的小巷子里吃了一碗牛肉面。
“寿星最大，今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鹿晗把碗里的牛肉都夹到她碗里，眼神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朽栾伊看着他，心里又甜又涩。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后来的沉重和疏离，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和张扬。
“我想去看海。”她随口说了一句。他们住的城市离海很远，开车要三个多小时。
鹿晗眼睛一亮：“走！”
等他们开着车，在暴雨中颠簸了三个多小时赶到海边时，已经是深夜了。狂风卷着暴雨，把整个世界都搅成了一片混沌。别说看海，连打开车门都困难。
“对不起啊，都怪我，非要任性……”朽栾伊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外面模糊的雨幕，有点懊恼。
鹿晗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傻丫头，跟我还说什么对不起。虽然看不到海，但能和你在一起，在哪儿都一样。”
他从后备箱里翻出一块蛋糕——是他提前订好的，上面用奶油写着“阿朽生日快乐”，因为一路颠簸，字都花了。
他们就在狭小的车厢里，就着昏暗的车灯，分吃了那块早就不那么精致的蛋糕。奶油蹭到了她的鼻尖上，鹿晗笑着凑过来，用指尖轻轻擦掉，然后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带着奶油甜味的吻。
“朽栾伊，”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不管什么鹿家，什么继承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朽栾伊的心跳得飞快，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可只要想到身边有他，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回去的路上，车在半路抛锚了。暴雨还在下，手机也没了信号。鹿晗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冒雨去附近的村子找人帮忙，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冻得嘴唇都发紫了，却还是笑着对她说：“没事，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救援的车来了，却只能载一个人先走。鹿晗把她塞进车里，叮嘱司机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家，自己则留下来等拖车。
等朽栾伊坐着车，在泥泞的小路上颠簸着往回走时，心里却怎么都不安稳。她让司机在村口停下，固执地说要等鹿晗一起走。
雨越下越大，她站在路边的屋檐下，看着远处黑暗中那一点微弱的车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胀。
不知过了多久，鹿晗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他跟在拖车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白色的T恤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你怎么下来了？”他看到她，快步跑过来，语气里带着点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这么大的雨，着凉了怎么办？”
“我想等你一起走。”朽栾伊看着他滴水的发梢，伸手想帮他擦掉，却被他握住了手。他的手很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傻瓜。”鹿晗笑了笑，弯腰蹲在她面前，“上来吧，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
“听话。”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朽栾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趴在了他的背上。他的后背不算宽厚，却异常结实，隔着湿透的衣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鹿晗站起身，稳稳地托着她的腿，一步步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暴雨打在他的头上、肩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可他的脚步却异常平稳。
“冷不冷？”他侧过头问，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不冷。”朽栾伊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心里甜得像浸了蜜，“鹿晗，你真好。”
鹿晗低笑一声，脚步顿了顿：“那你要怎么奖励我？”
“嗯……”朽栾伊想了想，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这样可以吗？”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脚步更快了些，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不够。等回家了，再补回来。”
雨还在下，路还很长，可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朽栾伊却觉得无比安心。她甚至偷偷想过，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好像也不错。
那时候的他们，以为只要相爱，就能抵挡一切风雨。以为只要彼此坚定，就能走到地老天荒。
却没想到，现实的风雨，远比那个夜晚的暴雨，要猛烈得多。
“伊姐？伊姐？”
鹿姎的声音把朽栾伊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姜茶已经凉透了，眼眶也有些湿润。
“怎么了？”她掩饰性地擦了擦眼角。
“该你上场了。”鹿姎指了指镜头的方向，“刚才导演叫了你好几声呢。”
朽栾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她整理了一下戏服，走向片场中央。
鹿晗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衣卫制服，腰间配着长剑，身姿挺拔如松。看到她过来，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辨，像是也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审视。
刚才那场戏，沈卿意演的苏婉卿为了救陆峥言，替他挡了一箭，现在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她要演的，是趁着陆峥言分心，从暗处偷袭，却被他一眼识破的戏码。
“各就各位，准备开拍！”
导演的声音响起，朽栾伊瞬间进入状态。她眼神一凛，握着道具匕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柱子后面窜出来，直扑鹿晗的后心！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他的瞬间，鹿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的手腕微微发疼。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像淬了冰的刀，完全是陆峥言该有的样子。可朽栾伊却在那冰冷的深处，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像心疼，又像……无奈。
“是你。”鹿晗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台词里该有的冷漠，“果然是你。”
朽栾伊用力想挣脱他的手，眼神凶狠：“放开我！”
“放了你，再让你去杀人？”他的手收得更紧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要透过她，看到别的什么，“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
这句台词，不知为何，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朽栾伊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三年前，鹿晗也曾这样抓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无奈：“阿朽，为什么非要离开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不是吗？”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回答的？
哦，她好像说：“鹿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世界太亮了，我怕被灼伤。”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又懦弱又可笑。
“咔！很好！”导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朽栾伊这次的情绪很到位！鹿晗的眼神也绝了！再来一条！”
鹿晗松开了手，朽栾伊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抬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真切。“没事吧？”他低声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事。”朽栾伊摇摇头，转身走到场边，准备下一条拍摄。
可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却像一颗石子，在她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背着她走过泥泞的小路，说要和她一起面对所有风雨。
三年后这个雨夜，他抓着她的手腕，眼神冰冷，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时光改变了太多东西，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距离，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可有些东西，好像又从未改变。
比如，他看向她时，眼神里那抹藏不住的温柔。
比如，她看到他时，心跳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加速。
雨还在下，夜还很长。朽栾伊看着片场里鹿晗的背影，突然觉得，沈卿意的警告，现实的阻碍，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还能这样站在同一个片场，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
或许，这就够了。
只是不知道，这份藏在心底的甜，还能支撑着她，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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