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灰烬》开机仪式办得低调而隆重。比起《烬明》的古寺禅意,这部现代都市题材的电影,片场设在市中心一栋复古的艺术画廊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一幅幅抽象画上,光影交错,像极了电影里那些模糊又破碎的时光片段。
朽栾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搭配卡其色阔腿裤,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她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工作人员布置场景,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鹿晗比她到得晚。黑色高领毛衣配黑色风衣,戴着墨镜,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他径直走到导演身边,低声交谈了几句,自始至终,没有看朽栾伊一眼。
这样的疏离,早在朽栾伊的预料之中。自从上次在华星大楼门口那句“只是工作”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公式化的客气,连伪装的平和都懒得维持。
鹿姎抱着保温杯,小心翼翼地凑到朽栾伊身边:“伊姐,等会儿第一场戏就是你们俩的对手戏,演的是男女主第一次在画廊相遇……”
朽栾伊嗯了一声,翻开剧本。
电影里,她饰演的苏念是个落魄的画家,敏感又倔强;鹿晗饰演的顾时是个才华横溢的摄影师,骄傲又深情。两人在画廊一见钟情,却因为误会和自尊,一次次错过,纠缠了整整十年。
光是看剧本,就让人觉得窒息的虐。
“各就各位!准备开拍!”
导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朽栾伊深吸一口气,走到指定的位置。画廊的一角,她饰演的苏念正踮着脚,试图够到最高处的一本书,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抱歉!”她下意识地道歉,转过身,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鹿晗饰演的顾时站在那里,墨镜摘了下来,眼神锐利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走路不看路?”
这句台词本该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可从鹿晗嘴里说出来,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朽栾伊微微一怔,随即迅速调整状态,按照剧本接话:“对不起,我没看到你。”
“没看到?”鹿晗向前一步,逼近她,眼神里的温度降得更低,“还是眼里根本没装着东西?”
这已经不是剧本里的台词了。
朽栾伊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神里没有顾时的玩味,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漠,那是属于鹿晗本人的情绪。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场记拿着场记板,犹豫着要不要喊停。
导演皱了皱眉,却没说话,显然想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反应。
朽栾伊定了定神,没有被他的情绪带偏,反而微微扬起下巴,用苏念的语气回敬道:“先生,我已经道歉了。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可以报警。”
她的语气带着苏念的倔强,眼神却冷得像冰,那是属于朽栾伊的反击。
鹿晗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接招。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扯了扯嘴角,转身就走,连句结束语都没有。
“咔!”导演终于喊了停,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鹿晗!你刚才干什么?按剧本走!”
鹿晗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抱歉导演,刚才情绪没到位,再来一条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的故意刁难只是一场意外。
朽栾伊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回原位,重新摆好姿势。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是故意的。
她看得出来。
他在用这种方式,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和愤怒。
第二遍拍摄,鹿晗收敛了些,却依旧不在状态。该有的深情眼神,被他演绎成了审视;该有的温柔语气,被他说得生硬又冰冷。
“咔!鹿晗,你到底怎么了?”导演的语气更加不耐烦,“顾时对苏念是一见钟情,不是看仇人!你的眼神能不能柔和点?”
鹿晗点点头:“知道了导演,再来一条。”
第三遍,第四遍……
他一次次地卡戏,要么是忘词,要么是表情不到位,要么就是故意说出与剧本不符的台词,将顾时的骄傲变成了刻薄,将试探变成了挑衅。
朽栾伊一次次地配合他重新拍摄,从最初的隐忍,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他在针对她。
或许是因为《烬明》杀青宴上她的提前离场,或许是因为签约时她的冷漠,或许……只是因为他还在为那句“两清了”耿耿于怀。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成功了。
她的心,确实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拍到第七遍时,鹿晗又一次说错了台词。他看着朽栾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像你这样的画家,画出来的东西,也只会和你的人一样,空洞又乏味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彻底刺破了朽栾伊的伪装。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苏念的倔强,只有朽栾伊的冰冷和嘲讽:“总比某些人强,拿着相机,却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拍不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片场。
鹿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
“咔!”导演猛地站起来,气得脸色铁青,“你们俩到底想干什么?!不想拍就滚!”
片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鹿晗抿着唇,没说话。
朽栾伊也垂下眼帘,沉默着。
副导演赶紧上来打圆场:“导演息怒,两位老师可能是刚开机,还没进入状态,我们先休息十分钟,让他们调整一下?”
导演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挥挥手:“休息!都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朽栾伊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鹿姎赶紧跟上去,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大气都不敢喘。
休息室里,朽栾伊刚坐下,鹿晗就推门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你刚才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冰冷,眼神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朽栾伊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字面意思。”
“朽栾伊!”鹿晗上前一步,逼近她,“你非要这样吗?”
“我怎样了?”朽栾伊站起身,和他平视,“是你先故意卡戏的,不是吗?鹿晗,你要是不想拍,大可以像你说的那样,付违约金走人。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互相折磨。”
“互相折磨?”鹿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当初说‘两清了’的人是你,现在说‘互相折磨’的也是你?朽栾伊,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我矛盾?”朽栾伊笑了,笑得有些自嘲,“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吵架的。如果你还在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那我告诉你,除了合作,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鹿晗的眼神越来越冷,“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说我拍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难道不是吗?”朽栾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你要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报复我。”
鹿晗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朽栾伊以为他会动手,他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是,我幼稚。我幼稚到以为,只要我坚持,你总有一天会回头。我幼稚到以为,我们之间,还没到‘两清’的地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的愤怒褪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疲惫。
朽栾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幼稚。
可她呢?
她何尝不幼稚?幼稚到以为只要推开他,就能让他幸福;幼稚到以为只要说一句“两清了”,就能抹去所有的过去;幼稚到以为只要足够冷漠,就能压制住心底那汹涌的爱意。
休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鹿晗缓缓松开了拳头,眼神里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去,重新变得冰冷而疏离。
“你说得对。”他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们是来工作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拉开门的时候,动作稍微大了些,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朽栾伊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眼眶有些湿润,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知道,刚才那句话,不仅刺痛了他,也刺痛了她自己。
他们就像两只互相伤害的刺猬,明明心里都带着伤,却还要用最锋利的刺,扎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
十分钟后,拍摄重新开始。
这一次,鹿晗没有再卡戏。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冰冷的愤怒,也没有了刻意的挑衅,只剩下顾时该有的深情和玩味。当他看着朽栾伊饰演的苏念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真的对她一见钟情。
朽栾伊也迅速进入状态,将刚才的情绪全部抛开,用苏念的敏感和倔强,回应着他的试探和靠近。
“很好!这条过了!”导演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笑意。
两人默契地分开,走到各自的休息区,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刚才休息室里的激烈争吵,只是一场幻觉。
鹿姎看着这一幕,悄悄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边伯贤不知何时出现在片场,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走到朽栾伊身边,似笑非笑地说:“刚才休息室里,吵得挺热闹啊。”
朽栾伊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何必呢。”边伯贤叹了口气,把咖啡递给她,“明明心里都装着对方,非要用这种方式互相伤害。”
朽栾伊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却依旧冰冷。“边老师,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我知道。”边伯贤挑眉,“但旁观者清。你们这样,迟早把自己逼疯。”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鹿晗那小子,看着挺冷静,其实别扭得很。他越是故意针对你,说明心里越放不下。”
朽栾伊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没有接话。
放不下又能怎样?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三年的时光,还有鹿家的阻挠,现实的压力,以及……她不敢回头的懦弱。
远处,鹿晗正靠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落寞。沈卿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朽栾伊移开目光,喝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她知道,这场片场的交锋,只是一个开始。
在《时光的灰烬》这部注定悲伤的电影里,她和他的纠缠,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她,只能收起所有的情绪,冷着脸,接下他所有的招数。
哪怕心里早已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