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顶层的餐饮区喧闹无比，各家店铺招揽客人的音乐声、餐具碰撞的脆响、鼎沸的人语笑声混杂着浓郁的食物香气，形成一种热烘烘的、几乎具有实体感的嘈杂。
水清璃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他习惯的是机场贵宾厅的低语、图书馆的寂静或是会议室里克制的讨论，而不是这种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毫无秩序的喧腾。空气似乎都因这过分的热情而变得黏腻浑浊，让他下意识地想收紧气息。
走在他前面的王默却像是鱼儿入了水，丝毫没有不适。她甚至微微踮脚望了一眼，回头对他笑，声音清亮，轻易就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哥哥！就在前面，那家江南菜馆，我上次和同学来排了好久的队呢！”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周围这闹哄哄的一切不是困扰，而是令人愉悦的背景乐。见他没立刻跟上，她甚至自然地伸手过来，想拉住他的手腕催促。
水清璃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侧身避开了那即将到来的触碰。
王默的手抓了个空，在空中停顿了一秒，随即毫不在意地收回，依旧笑着指向那个方向：“快走啦哥哥，晚了又要等位了！”
她转身，轻快地汇入人流，墨色的马尾在她脑后活泼地跳跃。她似乎天生就属于这种明亮、热闹、拥塞的地方，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环境完美融合的蓬勃生气。
水清璃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充满了各种食物和陌生人交织的气息，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窒闷。但他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跟了上去，像一尾沉默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深水鱼，被迫游弋在了浅海喧闹的珊瑚礁中。
王默目标明确地停在了一家装修雅致的江南菜馆前。“就这家！他们家的蟹粉豆腐和糖醋小排绝了！”她回头对水清璃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分享宝贝般的雀跃。
水清璃没什么意见，只是微微颔首。他对吃食向来不甚讲究，能果腹即可。
拿到号码，需要等位。王默拉着他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她似乎一刻也闲不住，晃着小腿，目光四处逡巡，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你看！那边有冰淇淋！”
水清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家装修粉嫩的冰淇淋店前排着几个年轻人。
“想吃？”他问。语气依旧平淡，但比起最初的冰冷，已算得上“温和”。
王默却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说：“不能吃，一会儿要吃正餐的。妈妈说了，饭前吃冰的对胃不好。”她说完，又自顾自地点头，一副“我很听话”的乖巧模样。
水清璃看着她，心底那点“小公主”的论断似乎松动了一丝。至少，还算懂得基本健康常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水清璃来说，却有些难熬。
王默的手机时不时响起微信的提示音，她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回复，嘴角总是噙着甜甜的笑意。偶尔还会拿起手机，对着屏幕那头发几条语音。
“知道啦知道啦，明天学校见！” “哎呀，作业我早就写完啦！” “新开的奶茶店？好呀好呀，周末一起去！”
她的声音软糯轻快，带着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活泼和娇憨，通过语音传递出去。
水清璃坐在她旁边，目光平视前方，看似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朵里。
同学，朋友，周末计划……这些都是他陌生而遥远的世界。他在国外的生活被学业和家族事务填满，枯燥得像一潭死水。
而这个十多年未见的妹妹，却仿佛拥有一个他完全无法融入的、鲜活而热闹的人生。
她的人缘，似乎好得过分。
“默默！”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王默闻声抬头，立刻笑起来，朝着不远处走来的几个女生挥手：“晓晓！这边！”
三个穿着时尚的女生笑着走过来，目光好奇地落在王默身边的水清璃身上，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哇，默默，这位是？”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大胆地发问，眼神里带着探究和惊艳。
没办法，水清璃的样貌和气质实在太过出众，即使冷着一张脸，也让人无法忽视。
王默非常自然地挽住水清璃的胳膊，介绍道：“这是我哥哥，水清璃。哥哥，她们是我同学，赵晓晓，李思思，张蔓。”
胳膊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温度让水清璃的身体瞬间僵硬，蔚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无措。他极力克制着想要抽回手的冲动，只是对着那几个女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表情冷淡得近乎失礼。
好在女生们的注意力很快被王默吸引。
“默默你太不够意思了！有个这么帅的哥哥都不早点带出来给我们认识！”
“就是就是！哥哥好，我们是默默的闺蜜团！”
“哥哥是刚从国外回来吗？”
女孩们叽叽喳喳，热情洋溢。
王默笑着和她们打闹成一团，熟练地应对着闺蜜们的调侃，偶尔还会偷偷瞄一眼水清璃紧绷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水清璃像个局外人一样站着，手臂还被王默亲昵地挽着，那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来，烫得他心绪不宁。
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惊艳，也有对他的冷漠的些许打量，都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好在很快轮到他们的号码。
王默这才松开他，和同学们道别：“我们先去吃啦！明天学校再说！”
走进相对安静的餐厅，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落座，水清璃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王默拿起菜单，熟练地点了几个招牌菜，然后双手托腮，隔着桌子看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哥哥，我同学是不是都很可爱？”
水清璃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些许躁意。他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嗯。”
“她们就是开玩笑的，哥哥你别介意。”
她歪着头，语气轻快，“不过哥哥你刚才好酷哦，一句话都不说。她们私下肯定都在夸你帅！”
水清璃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她总是这样，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最直白热烈的话，打得他措手不及。
饭菜很快上桌，精致可口。
王默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用公筷给他夹菜：“哥哥你尝尝这个，超好吃！”
“这个鱼也很嫩！”
“啊，这个甜点是我们这桌送的哦，哥哥你喜不喜欢甜的？”
她热情得像一团火，不容拒绝地包围着他。
水清璃沉默地吃着，她夹来的菜都吃了，味道确实不错。
只是整个过程，他都有些食不知味。
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
看她因为美食而满足眯起的眼睛，看她唇角沾上的一点酱汁，看她纤细的手指拿着筷子，看她低头时，珍珠发夹滑过墨色的发丝……
甚至，当她不说话，安静吃东西的时候，那细微的咀嚼声，都清晰得仿佛响在他的耳边。
一顿饭吃得水清璃心神俱疲，比连续开十个小时的国际会议还要耗费精力。
结账离开时，天色已暗。商场华灯初上，人流依旧熙攘。
刚走出餐厅没几步，又一个声音叫住了王默。
“王默学妹？”
一个穿着篮球服、身材高大的男生笑着跑过来，额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汗珠，看起来阳光俊朗。
“陈学长？”王默有些惊讶，随即笑起来，“好巧啊，你也来吃饭？”
“刚训练完，和队友来蹭顿饭。”
男生挠了挠头，笑容爽朗，目光落在水清璃身上时，带上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位是？”
“这是我哥哥。”王默再次介绍，语气自然。
“哥哥好！”
男生立刻礼貌地问好，带着属于体育生的爽快，“我是陈昊，和王默学妹一个学校的，篮球队的。”
水清璃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朝气的男生，蔚蓝色的眼眸沉静无波，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陈昊似乎还想和王默多说几句，但水清璃已经率先迈开了脚步，语气不容置疑：“走了。”
王默只好对陈昊抱歉地笑了笑，快步跟上水清璃。
回去的车里，比来时更加沉默。
水清璃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流转的光影下显得愈发冷硬。
王默似乎累了，靠在副驾驶座上，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直到车子驶入别墅车库，熄了火。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水清璃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哥哥。”王默忽然轻声开口。
水清璃动作一顿。
她转过头，看着他，车窗外的月光和路灯朦胧地勾勒出她的轮廓，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暗色中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她微微歪着头，唇角弯起一个纯然好奇的弧度，声音软软的，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为什么刚才那个学长问我话的时候……你的眼神，躲了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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