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厚重的实木门板彻底隔绝了那个带着甜香和扰乱人心能力的存在。
水清璃依旧站在原地，卧室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肩头，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出一道沉默而略显孤直的影子。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果香，混合着吹风机热风过后干燥的气息，缠绕在鼻端。
他抬起手，指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将那句脱口而出的、愚蠢至极的话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你还小，别早恋。”
冰冷的声线，生硬的语调，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其中不合时宜的干涉和那份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莫名的……在意。
他为什么要说这个？就因为那个篮球小子看她的眼神？
还是因为她面对那小子时过于熟稔自然的笑容？
这根本不像他。
冷静、自持、对无关之事从不过问，这才是水清璃。
可现在，他却因为一个十多年未见、名义上的“妹妹”，屡屡失控。
情绪被她牵动，行为脱离掌控，甚至说出这种未经大脑的、堪称冒犯的话。
一种深刻的自我厌弃和烦躁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胸口发闷。
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夏夜微燥的风瞬间涌入，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
就在他试图理清这团乱麻般的思绪时，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国际长途的号码。
是他在国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Alex。
水清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拿起手机，按了接听，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无波：“喂。”
“嘿！Ling！”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Alex活力十足、略带夸张的美式口音，背景音里还有隐约的键盘敲击声和音乐声，像是在某个派对或者热闹的场所，
“怎么样？回到古老东方的感觉？是不是瞬间被家乡的热情淹没了？”
水清璃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灯火，语气没什么起伏：“还好。”
“得了吧，别跟我装深沉，”Alex显然不信，笑嘻嘻地追问，“说真的，有没有遇到什么‘热情’的邂逅？
比如什么温柔似水的江南美女？我可是听说国内女孩现在……”
“没有。”水清璃打断他朋友的畅想，语气果断，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耐。
Alex顿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点不同寻常的生硬，顿时来了兴趣：“哇哦，这语气……不对劲啊兄弟。怎么了？听起来心情不太美丽？遇到麻烦了？公司的事情不顺利？”
“不是。”水清璃捏了捏鼻梁，感觉刚压下去的烦躁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不想谈论任何关于心情的话题，尤其不想深究这烦躁的根源。
“那是什么？”
Alex穷追不舍，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总不能是时差没倒过来吧？这可不像是你会有的问题。
快说说，到底是什么让我们万年冰山一样的Ling大少爷情绪波动了？”
水清璃沉默着。电话那头的嘈杂欢快与他此刻内心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他能说什么？说他被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弄得心神不宁？说他竟然会出言干涉一个几乎算是陌生女孩的感情问题？
这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的沉默反而让Alex更加确信有事发生，语气变得暧昧起来：“噢——我懂了！是不是真的遇到什么‘特别’的人了？
所以才会这么……心绪不宁？”
“特别”两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水清璃的眉头瞬间锁紧，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Alex挤眉弄眼的表情。
他下意识就想否认，但那个穿着粉色睡衣、脸颊绯红、眼神或是明亮或是无辜的身影却不合时宜地撞入脑海。
他喉头一哽。
这短暂的迟疑，对于了解他的Alex来说，几乎等同于默认。
“Holy crap！真的假的？！”
Alex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快！详细说说！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撬动你这块石头？
华人？多大？怎么认识的？长得漂亮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过来。
水清璃闭上眼，只觉得额角又开始跳着疼。
他后悔接这个电话了。
“没有的事。”
他最终冷声否认，语气却缺乏足够的说服力，“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八卦？”
“这怎么是无聊八卦！这是关心我最好的兄弟的感情生活！”
Alex义正词严，接着又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所以……到底什么情况？真动凡心了？”
动凡心？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水清璃某根紧绷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和更深的荒谬感。
他对王默？
怎么可能。
那是他妹妹。即使十多年未见，即使毫无感情基础，法律和血缘上，她都是他妹妹。
一种强烈的、几乎是本能的反感和罪恶感瞬间席卷了他，将方才那些混乱的、暧昧不明的情绪强行镇压下去。
“Alex，”他的声音骤然降温，变得冰冷而疏离，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注意你的用词。那是我妹妹。”
电话那头的Alex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厉噎了一下，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音乐声和喧闹声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呃……妹妹？”
Alex的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和困惑，“你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以前没听你提过啊……是堂妹？表妹？”
“亲妹妹。”水清璃吐出这三个字，感觉舌尖都泛着冰冷的涩意。
他像是在提醒对方，更像是在提醒自己，“我父亲留在国内的孩子。”
“Oh… I see…”
Alex恍然大悟，语气顿时正经了不少，还带上了一丝尴尬，“Sorry, man, 我不知道……所以你这是……回国和家人团聚了？”
“嗯。”水清璃不欲多言。
“那挺好的，挺好的……”
Alex干巴巴地附和着，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玩笑开得有些过火，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
他迅速转移了话题，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工作和天气，便识趣地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
卧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风声。
水清璃握着手机，屏幕的光亮逐渐暗下去，最终熄灭，将他笼罩在完全的昏暗里。
“那是我妹妹。”
这句话在空荡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空洞。
他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夜风的凉意浸透了睡衣的布料。
妹妹。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又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将脸埋入掌心。
黑暗中，只剩下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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