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温度

夜色像块浸了水的布，沉甸甸压在训练场的残骸上。步枪蜷缩在帆布下，白天被转移的疼痛还在肩膀里翻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但他没像闪电那样绷着眉头——他只是把下巴搁在自己前爪上，看着闪电。

闪电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鼻尖时不时蹭一下他的耳朵，像是在确认他还醒着。“你傻吗？”闪电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明知道那痛苦会翻倍，还硬接过来。”

步枪摇摇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在笑。“不疼。”他说，声音有点虚，却很坚定。其实疼得厉害，像有无数根细针在骨头缝里钻，但比起昨天看着闪电强忍痛苦的样子，这点疼好像也能忍。

沉默在月光里漫开，帆布外的风带着凉意掠过。步枪忽然动了动，抬起头，眼睛在暗处亮晶晶的：“那你可以教我一句德语吗？”

闪电愣了一下，随即耳朵微微耷拉下来，像是想起了外星人那句刻薄的嘲讽。他看着步枪，对方眼里没有尴尬，只有纯粹的好奇，像个想学新把戏的小狗。

“可以。”闪电说，“那你可以教我昆明话吗？”

步枪立刻点头，尾巴在身后轻轻敲了敲地面，带着点雀跃。

闪电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呼吸，用一种不同于平时的语调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德语特有的硬朗节奏：“Ich liebe dich.”

他说得很慢，每个音节都咬得很准。说完，他看着步枪，眼里带着点试探。

步枪认真地听着，努力在心里记住那串陌生的音节。“什么意思？”他问。

闪电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额头，动作轻得像羽毛。“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步枪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愣了愣，随即低下头，用前爪轻轻扒拉了一下闪电的爪子，喉咙里发出有点不好意思的呼噜声。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亮得惊人，用带着点地方腔调的口音说：“昆明话里，‘我爱你’是‘我挨你好’。”

他也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点软糯的尾音，像浸了蜜的糖。“我——挨——你——好。”他又重复了一遍，生怕闪电没听清。

闪电跟着念：“我挨你好？”

他学得不算标准，带着点生硬，但步枪还是立刻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对，就是这个意思。”

帆布下安静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疼痛还在步枪的肩膀里隐隐作祟，但好像没那么难捱了。闪电看着他，忽然觉得外星人说的那些话都像风里的尘埃，一吹就散了。

语言算什么？品种算什么？国家又算什么？当“Ich liebe dich”和“我挨你好”在同一片月光里落下时，那些被用来分割彼此的东西，都轻得像片羽毛。

闪电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步枪的耳朵，用刚学会的昆明话说：“我挨你好。”

步枪也学着他的样子，用生涩的德语回了一句：“Ich liebe dich.”

月光从帆布的破洞里漏下来，落在他们交叠的爪子上，像撒了一把碎银。疼痛还在，但此刻，有什么比疼痛更重的东西，在心里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