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像湿布一样裹住石林，风从石缝穿过，发出低低的呜咽。篝火刚点起来，火苗被夜气压得直不起腰。魏清正盘腿坐在火圈内侧，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纸白，但脊梁笔直得像一柄没出鞘的剑。老周缩在阴影里，嘴里机械地嚼着最后一块干蛇肉，时不时抬头，用那双浑浊又偶尔冒绿光的眼睛扫视新来的两人。钱明靠着方小慧，肩膀的毒伤已经肿得发亮。漆青禾用碘酒给他消毒，棉签每碰一次，钱明就倒吸一口凉气：“嘶——姑奶奶，轻点！”
“再叫就把你扔给那石头大块头。”漆青禾抬下巴，指向格鲁姆。石像鬼正笨拙地蹲在火堆外围，双翼收拢，幽绿鬼火映得周围人脸忽明忽暗。语言成了第一道墙。千雪抱膝坐在对面，忍刀横放膝上，指尖不停摩挲刀镡；格鲁姆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岩石摩擦声，谁也听不懂。“我来。”杜若推了推眼镜，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写下两个名字，先指自己，“杜若。”再指向千雪。少女愣了半秒，低声道：“霧隠 千雪。”
冷大勇跟着用蹩脚的法语向格鲁姆开口：“Comment tu t’appelles？”石像鬼用拉丁腔回了一句：“Gr…Grum。”——发音别扭，却足够让众人捕捉到“格鲁姆”三个音节。
双方试着进行初步的交流，但语言关终究是隔阂，学生的那点词汇水平根本不够交流的--更何况那两位异客都是数百年甚至千年前的家伙。……火舌被夜风压得东倒西歪，映得石壁忽明忽暗。
魏清正眉心忽然一烫。
一点金芒自他额前绽开，须臾化作一尊尺许高的青袍虚影——那是海瑞。衣袂无风自扬，玉带生辉，温润目光扫过众人，如古潭映月。这种形象，全然不同于其史书记载的那样高冷。几位同学纷纷叫了起来，他们怎么也没能想到那位清官大人能在这时候显灵。
海瑞先向魏清正微微颔首：“断案当机，法不纵恶，亦不弃善，此心可嘉。”
随后抬手，两道细若发丝的金线自指尖射出，没入千雪与格鲁姆眉心。两人身躯同时一震，眼底迷茫尽散，耳畔似有钟声回荡。
海瑞声音不高，却压住石林的呜咽：“吾以律令，赐汝通语之匙，亦赐汝悔悟之机。此地危影潜伏，水源在北，夜半有潮声；然影随潮至，慎之。”
说罢，虚影抬袖一拂，点点金屑散落，如碎星坠入火堆，转瞬寂灭，他又陷入沉睡了。
短暂的沉默后，汉语像破闸的水，磕磕绊绊地同一人一鬼口中流了出来。
千雪先开口，声音仍哑，却已无刀锋：“我……雾隐千雪，三日之前，屋顶失足，坠来此地。水在北面石凹，味涩，饮后喉痛，须以叶滤。”
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竹筒，“替身卷共三，可凝影三息，需清水润尾，否则纸裂术散。小女子以之报不杀之恩。”
格鲁姆用生硬的汉语接道：“格鲁姆，教堂尖顶堕下，石背裂口至今未合。”
他摊开巨掌，三枚黑曜石钉躺在掌心，钉身符纹扭曲，“诅咒钉，钉影三日，影碎人昏。须正午日晒一炷香，方可再使，以偿诸位之失。”
说罢，他把石翼微微前倾，露出背脊那道未愈的裂缝，像展示一张旧伤疤。
钱明捂着肩头，龇牙咧嘴：“听着邪乎，可真能救命？”
千雪点头：“术不邪，邪在人心。你们不用，也可用来设陷阱。”
宿九川用脚尖拨了拨钉尖，好奇又警惕：“用完真会睡两天？”
格鲁姆低笑，岩石摩擦的嗓音带着歉意：“我睡过，很沉。”
火堆旁，气氛第一次松动。
方小慧递出半片压缩饼干，千雪犹豫片刻，接过，小口咬下；格鲁姆用石指小心拈起一根枯枝，学着人类的样子往火里添柴，火星溅在他石掌上，“噼啪”作响，他却像孩子般咧嘴。
老周忽然抬头，绿光在眼底一闪，沙哑地补了一句：“危险……取水……快。”
众人对视，火光映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敌意像被抽走了柴薪，只剩下噼啪作响的暖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