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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吞噬了一切。
沈诺在碎石间艰难爬行,冰窖塌陷的轰鸣仍在耳畔回荡。东宫令碎末自指缝漏下,带着马嘉祺最后的体温。
“别无选择...”她嗤笑,笑声在狭隙中扭曲变形。
碎石割破肌肤,血珠滚落在地,竟泛起幽蓝微光——是冰髓剑气自发护主。十年了,她始终不知师尊封在气海中的半生功力,原是为镇压旧伤,更是为...今日。
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她循声爬去,指尖触到冰冷水面,水中倒映出那双十年未变的清冷眼眸。
“小心祺...”
师尊的尸语再度浮现。不是提醒小心马嘉祺,而是...小心祺?难道另有其人?
水面忽然漾开涟漪。一道白影自水底浮起,银面具折射着幽光。
“还是找来了。”银面人——张真源的声音经过水波扭曲,更显诡异。
沈诺骤然后撤,凤栖丝已扣指间:“你究竟是谁?”
银面人低笑:“重要么?”他指尖轻点水面,漾开圈圈血纹,“重要的是,你想知道真相。”
水面倒影忽然变幻!浮现出十年前沈府血夜——
少年马嘉祺瑟瑟躲在假山后,眼睁睁看着黑衣禁军将沈家满门拖出。为首者金面具遮面,剑柄刻着张氏家纹。
“张凌赫...”沈诺指甲掐入掌心。
场景再变。地窖中,祈清浑身是血地绘制某种阵法,柯眠昏迷在侧。忽有人破门而入,剑光直取柯眠咽喉!祈清反身挡剑,剑尖没入心口...
持剑者回首,月光照亮半张脸——竟是年轻时的顾染曦!
“为什么...”沈诺声音发颤。
水面波纹骤乱,映出另一幕:王橹杰将蛊虫灌入孩童口中,那孩童腕间系着刘氏银铃...
“刘耀文...”她终于明白他那句“救族人”的含义。
所有画面轰然破碎!银面人自水中升起,面具剥落,露出张真源苍白的面容。
“现在明白了?”他咳着血,“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包括...”
他忽然撕开胸前衣襟,心口一道与祈清一模一样的疤痕狰狞可见!
“你...”沈诺踉跄后退。
“我是祈清的影子。”张真源轻笑,“替他活着,替他守着这烂透的江山...”
他猛地抓住她手腕:“也是替他...保护你。”
冰窖深处忽然传来锁链拖曳声。一道佝偻身影自黑暗走出,铁链贯骨,面目全非,唯左腕凤形疤痕清晰可辨。
“师...尊?”沈诺呼吸骤停。
那人抬头,瞳孔浑浊如翳,却依稀可见昔日风华。
张真源跪地:“主上,她来了。”
祈清——或者说那具行尸走肉——喉间发出嗬嗬声响,铁链猛地绷直,直指水面某处倒影。
沈诺凝神看去,水中映出殿外景象:贺峻霖的军队与严浩翔的禁军厮杀在一处,而高阁之上,有人正冷眼俯瞰——
青衫折扇,笑意温润。
贺峻霖。
可他分明就在战场上。
“小心...祺...”祈清的尸语再度响起。
沈诺如遭雷击。祺...贺峻霖的本名,正是贺祺!
所有碎片轰然拼凑:银面人屡次相救却不肯相认、张真源与顾染曦的互换身份、刘耀文被迫的背叛、甚至马嘉祺矛盾的举止...
全是戏,一场演给她看的大戏。
“为什么...”她看向张真源。
“为你活着。”张真源银针连施,稳住祈清暴走的脉息,“只有让你恨这皇室,才能逼出真正的《凤鸣卷》力量...”
他苦笑:“那也是唯一能救他的力量。”
水面倒影中,贺峻霖——或者说真正的幕后黑手——缓缓摘下面具。
面具下,竟是本该死去的先帝。
沈诺跌坐在地。十年血仇,原来不过是帝王长生梦的一环。
锁链声响,祈清的手轻覆她头顶。浑浊眼中流下血泪,气海中的冰髓剑气忽然沸腾!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十年前先帝求长生,以沈家军试蛊失败,欲灭口。祈清为保她性命,以半生功力相换,甘愿成为蛊尸囚于冰窖。
柯眠为救师兄与虎谋皮,反被利用。
马嘉祺少年懦弱,成年后试图挽回却越陷越深。
而贺峻霖...竟是先帝培养的替身,真正掌控朝堂的影子帝王。
“师尊...”她握住那只枯手,“值得么?”
祈清已不能言,只以最后力气在她掌心划下三横一竖。
“木...”沈诺怔然。木字为何?
张真源忽然剧咳:“快走!他们来了——”
头顶巨石轰开,月光倾泻而下。贺峻霖的青衫拂过残垣,折扇轻摇:
“原来躲在这里。”他微笑,“小师妹,该回家了。”
身后,无数蛊尸眼中金芒灼灼,与地面厮杀的大军一模一样。
原来内战从未发生,不过是一场清剿知情者的戏码。
沈诺缓缓起身,红衣无风自动。气海中剑气奔涌如海,凤鸣之声响彻地底。
“家?”她轻笑,“十年前就没了。”
冰髓自她周身浮现,化作万千凤羽。
“但你们欠我的...”凤羽疾射而出,“该还了!”
贺峻霖折扇轻挡,凤羽没入扇面:“还不够。”他叹气,“若你肯交出完整的《凤鸣卷》...”
“这就是。”
沈诺并指如剑,点向自己心口!血线飞溅处,金色书卷虚影自她体内浮出——原来全本一直封在她气海中。
贺峻霖终于变色:“你竟以身载书?!”
“师尊教的。”沈诺唇角溢血,笑意却艳烈,“他说...最危险处最安全。”
金色书页翻飞,所过之处蛊尸尽数倒地。贺峻霖急退,袖中飞出符咒抵挡。
张真源趁机背起祈清:“走!”
三人冲出地底,却见宫苑已成炼狱。刘耀文与顾染曦背靠背苦战,张凌赫银甲染血,连柯眠都持簪刺敌。
见他们冲出,刘耀文眼中骤亮:“诺儿!”
贺峻霖的声音自高空传来:“没用的。”他立于蛊尸堆成的山巅,“整个皇宫都是蛊坛,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
一柄长剑自后心穿透他前胸。
持剑者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严浩翔冰冷的面容:“陛下说,戏该落幕了。”
贺峻霖咳血轻笑:“好...好个螳螂...”
严浩翔抽剑:“陛下还让我带句话。”他俯身耳语,“真正的《凤鸣卷》,早在十年前就烧了。”
贺峻霖瞳孔骤缩,倒地气绝。
所有蛊尸霎时僵立,继而化作飞灰。
死寂中,严浩翔向沈诺伸手:“奉陛下遗诏,迎沈姑娘入主凤仪宫。”
“遗诏?”柯眠尖笑,“陛下不是刚醒...”
她忽然顿住——严浩翔手中诏书,盖的是十年前就废止的先帝私印!
“先帝...没死?”张凌赫剑尖发颤。
严浩翔不答,只凝视沈诺:“姑娘若想报仇,这是最后机会。”
沈诺却看向怀中。祈清的身体正在消散,唇角带着解脱的笑。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张真源轻声道,“唯有蛊主死亡,所有蛊毒才能清除。”
所以贺峻霖必须死,所以先帝...
她忽然想起掌心那个“木”字。
木为东方,为春,为生。
亦为...墓。
“带我去皇陵。”她起身,“一切该结束了。”
皇陵深处,冰棺散发着寒气。棺中人身着龙袍,面容如生,心口插着一柄桃木剑。
“先帝十年前就已驾崩。”严浩翔道,“国师以邪术保尸身不腐,欲借《凤鸣卷》还阳。”
沈诺凝视桃木剑——与她记忆中父亲那把一模一样。
“是我父亲...”
“是祈清先生。”严浩翔叹息,“他以性命为代价,将先帝尸身封于此地。”
所以再无《凤鸣卷》,所以师尊甘愿成为蛊尸...
一切终于明了。
沈诺抚过冰棺,忽觉棺底有异。撬开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冰髓棋子,与半页残卷。
残卷上书:凤鸣九天,涅槃重生。
棋子触手升温,浮现出祈清虚影:“诺儿,若见此信,说明为师失败了...”
虚影轻叹:“但你不必报仇,不必执念...好好活着。”
光影消散,唯余棋子冰凉。
沈诺在棺前静立三日。
第四日黎明,她走出皇陵,红衣灼破晨雾。
百官跪迎,新帝马嘉祺伸手欲扶,却被避开。
“陛下,”她声音清冷,“该立后了。”
马嘉祺眼中骤亮:“你愿意...”
“不是我。”她侧身让出身后人——柯眠面色苍白地捧着凤印。
“长公主德才兼备,堪为国母。”
不顾众人哗然,她自向宫外走去。
刘耀文急追而来:“你去哪儿?”
“江湖之大,总有归处。”
“我跟你...”
“不必。”她回眸一笑,恍若十年前那个娇憨少女,“刘耀文,好好活着。”
红衣渐远,消失在长街尽头。
宫墙阴影下,张真源收起银针:“真放她走?”
马嘉祺摩挲着掌心疤痕:“她还会回来的。”
“为何?”
“因为...”新帝望向皇陵方向,“棋局才刚开始。”
三个月后,江南水乡。
沈诺执伞走过石桥,忽见桥下泊着一叶扁舟。舟中人青衫曳地,折扇轻摇。
“姑娘,可要搭船?”
四目相对,她轻笑跃入舟中。
“师父,这局棋...我陪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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