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雨如酥,润湿了青石板路。
沈诺执一柄油纸伞走过石桥,红衣在烟雨朦胧中洇开一抹艳色。
三月江南,与她记忆中的血火京城恍如隔世。
桥下乌篷船轻晃,舟中人青衫曳地,折扇半掩面庞,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
“姑娘,可要搭船?”
声音经过刻意修饰,温润中带着几分熟悉的磁哑。沈诺脚步微顿,伞沿轻抬,打量舟中人。
“去往何处?”她问。
“天涯海角,随心所欲。”折扇稍移,露出下颌流畅的线条,“或者...姑娘想去何处?”。
沈诺凝视那双眼。太像了,像得让她心头微刺。像那个高踞庙堂的新帝,像那个葬身皇陵的先帝,更像...那个她亲手送走的师尊。
“随意。”她跃入舟中,收伞时水滴溅在对方青衫上,洇开深色痕迹。
舟子撑篙,乌篷船滑入雨幕。两岸白墙黛瓦倒退,如一幅水墨徐徐展开。
“姑娘不是江南人。”青衫人斟茶,手法行云流水,“北方来的?”
沈诺接过茶盏,碧螺春的香气氤氲:“何以见得?”
“气质。”折扇轻点她执盏的手,“江南女子温软,姑娘却带煞气。”
茶水温热,她指尖却冰凉:“煞气?”
“血火里淬炼过的气息。”对方轻笑,“比如...京城最近很不太平。”
船篷上雨声渐密。沈诺垂眸看着茶叶舒展:“公子对京城很关心?”
“生意人,自然关心时局。”折扇“啪”地展开,露出扇面一枝孤梅,“尤其新帝登基,免不了要重新打点关系。”
沈诺忽然并指如剑,直取对方咽喉!
折扇一合,精准格住她指尖。二人一触即分,船身微晃。
“好身手。”青衫人赞叹,“这招‘凤点头’,已有祈清先生七分火候。”
沈诺收手,面色如常:“公子认得家师?”
“天下谁人不识君。”折扇轻摇,“何况姑娘三月前那场‘凤鸣九天’,可谓震惊朝野。”
她指尖微紧。那日皇陵别后,她刻意隐匿行踪,竟还是被人认出。
“不必紧张。”对方斟茶,“若要对姑娘不利,何必等此时?”
雨声中传来琵琶声,隐约唱着新词:“...血染宫闱凤归去,空余江南烟雨迷...”
沈诺蹙眉:“这词...”
“新帝登基,总有些风流韵事传出来。”青衫人轻笑,“比如为个红衣女子空置六宫,比如长公主执掌凤印却形同虚设...”
船忽然靠岸。雨暂歇,露出远处酒楼招牌——“天机阁”。
沈诺瞳孔微缩。天机阁,江湖百晓生,却鲜有人知是贺峻霖的产业。
“姑娘请。”青衫人率先下船,“阁中有位故人,等姑娘许久了。”
天机阁内熏香袅袅,屏风后转出一人,紫袍玉带,眉目温润。
“沈姑娘,别来无恙。”贺峻霖微笑,手中折扇与青衫人一般无二。
沈诺回首,那青衫人已不见踪影。
“不必找了。”贺峻霖示意她坐,“那不过是阁中傀儡,模仿故人神态逗姑娘一乐。”
他推过一碟桂花糕:“尝尝,江南特色。”
沈诺不动:“公子没死。”
“死过一次。”贺峻霖轻笑,“毕竟‘弑君’的罪名,总得有人担着。”
她想起严浩翔那穿心一剑:“苦肉计?”
“将计就计。”他斟酒,“陛下需要个由头清洗朝堂,我需要个由头金蝉脱壳...双赢。”
酒香醇厚,却是京城熟悉的“醉春风”。
“所以一切都是戏?”
“人生如戏。”贺峻霖凝视她,“比如姑娘当真以为,祈清先生那般人物,会甘心困死皇陵?”
沈诺骤然抬眼。
“冰棺里的尸身是假的。”他轻声道,“真正的祈清...或许正看着我们。”
窗外雨又至,敲得檐铃轻响。沈诺忽觉袖中微动,那枚冰髓棋子竟自发升温。
“姑娘不必紧张。”贺峻霖推过一封信笺,“有人托我将此物转交姑娘。”
素笺无字,只画着一枝残梅。沈诺指尖触及时,墨迹忽然浮动,浮现出细小字迹:
“诺儿,江南春好,莫问归期。”
是师尊笔迹!
她猛地攥紧信笺:“他在何处?”
贺峻霖却转话题:“姑娘可知新帝近日罢黜了顾染曦?”
沈诺蹙眉。顾染曦乃大理寺卿,权倾朝野,怎会轻易罢黜?
“罪名是...私通逆党。”贺峻霖轻笑,“据说在她府中搜出了与刘耀文的密信。”
雨声渐急。沈诺想起那日刘耀文被迫背叛时的痛色,心下微沉。
“刘家如何?”
“刘耀文率残部退守北疆,据说...”贺峻霖压低声音,“与匈奴勾结。”
酒杯在沈诺手中出现裂痕。刘家世代镇守北疆,绝无可能通敌。
“是陷害。”
“重要么?”贺峻霖叹息,“陛下需要军功稳固地位,刘家是最好的踏脚石。”
他忽然推窗,雨雾扑面而来:“就像当年沈家一样。”
沈诺指尖冰凉。原来十年轮回,悲剧从未停止。
“姑娘若想救人...”贺峻霖递来一枚令牌,“三日后,北疆军粮过扬州码头。”
令牌玄铁所铸,刻着“漕运”二字。
“为何帮我?”
“不是帮你。”贺峻霖轻笑,“是帮这天下。”
他忽然咳嗽起来,袖口沾了点点暗红。沈诺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得异常。
“你受伤了?”
“旧疾。”他不在意地拭去血迹,“那日皇陵的桃木剑...终究伤了根本。”
沈诺默然。先帝棺中那柄桃木剑,原是贺峻霖安排?
雨停时,她起身告辞。
“姑娘。”贺峻霖忽然唤住她,“若见祈清先生...替我问一句。”
他眼中闪过极深的痛色:“当年太湖畔,他可曾后悔?”
沈诺颔首,撑伞走入雨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