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暑气掠过荒原，野草被晒得打了蔫，连虫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禾晏蹲在土坡后，用袖口擦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滚烫的布料，才惊觉日头已经毒辣到这种地步。
“王霸那小子去哪了？”身边的斥候低声问，手里的长矛在沙地上划出浅浅的痕，“刚才还在那边解手，转个身就没影了。”
禾晏皱了皱眉，望向斥候指的方向。那片灌木丛长得半人高，风吹过时，叶片翻卷着露出灰白的背面，像藏着什么东西。“分头找找，别走远，一刻钟后在这里汇合。”她压了压帽檐，将散落的碎发别进帽里为了方便刺探敌情，她依旧作男装打扮，倒真像个常年在外奔波的斥候。
几人应了声，散开去寻找。禾晏拎着刀往灌木丛深处走，脚下的沙砾硌得鞋底发烫。刚绕过一棵枯树，就听见一阵凄厉的狼嚎，紧接着是兵刃碰撞的脆响。
“王霸！”她心头一紧，提气冲了过去。
灌木丛后，三头野狼正围着一个人撕咬。那人穿着斥候的服色，手里的刀已经卷了刃，腿肚子上淌着血，正是王霸。他背靠着树干，脸上沾着血污，眼睛却瞪得滚圆，嘴里还在嗬嗬地喘气。
“滚开！”禾晏大喝一声，挥刀劈向最左边那头狼。刀锋划过狼的脊背，带起一串血珠，那狼吃痛，嗷呜一声退开，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另外两头狼被惊动，放弃王霸，转而扑向禾晏。她身形灵活，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躲闪，刀光在日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可野狼的动作更快，其中一头瞅准空隙，猛地窜起，尖利的爪子擦过她的胳膊，带起一道血痕。
“禾……禾晏！”王霸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疼得倒抽冷气。
禾晏没空回头，反手一刀刺穿了身前那头狼的喉咙。温热的狼血溅在她脸上，带着腥臊的气。剩下那头见同伴毙命，夹着尾巴往后退了退，却依旧不肯离开，只是在原地打转，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别硬拼！”禾晏喘着气，往王霸身边靠了靠，“你还能走吗？”
王霸脸色惨白，摇了摇头：“腿……腿动不了了。”
禾晏咬了咬牙。他们是来刺探敌军布防的，耽误不得。她看了眼地上的狼尸，又看了看王霸流血的腿，心里有了主意。“你们几个，”她冲闻讯赶来的斥候喊道，“带着绘制好的布防图，立刻回营报信，就说遭遇狼群袭击，王霸受伤，你们带他回去，我断后。”
“禾晏，这怎么行！”一个年长的斥候急道，“这里离大营还有几十里，你一个人…”
禾晏打断他，声音冷硬，“军情要紧，不能因为我们耽误了战机。快滚！”
大营里，何黎正帮着伙夫剥豆子。豆荚的清香混着灶间的烟火气，让她暂时忘了担忧。可当那几个斥候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禾晏为了救王霸，独自一人留在荒原时，她手里的豆荚“啪”地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灶台，疼得她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你说禾晏现在一个人？”
“何姑娘别急，”一个斥候急道，“我们也想回去帮忙，可禾晏说军情要紧……”
“军情军情！”何黎的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禾晏的命就不重要吗？”她转身就往外跑，“我去找她！”
“何姑娘！”有人想拦她，“荒原危险，你一个姑娘家……”
“放开我！”何黎甩开那人的手，眼睛亮得吓人，“那是禾晏！就算有再多狼，我也要去！”
就在这时，一道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站住。”
何黎回头，看见肖珏站在帐门口。他刚从演武场回来，甲胄上还沾着汗，手里的长枪斜靠在肩上。“你想去哪？”
“我去救禾晏！”何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在荒原遇了险，你们不去，我去！”
肖珏皱了皱眉，目光扫过那几个斥候：“具体在哪？”
斥候连忙报了方位。肖珏听完，将长枪递给身边的亲兵，沉声道：“备马。”他看向何黎，“我跟你去。”
何黎愣住了：“你……”
“你一个人去，只会多一个需要被救的人。”肖珏的声音依旧冷，却没了平日的疏离，“上马。”
两匹快马很快牵了过来。何黎翻身上马时，手指还在发抖。肖珏策马跟在她身边，“坐稳了。”他说了句，率先扬鞭，马蹄扬起的尘土溅在何黎的裙角，却奇异地让她安定了些。
荒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何黎紧握着缰绳，心里一遍遍默念着禾晏的名字。
姐姐总是这样，什么都替她扛着，什么都替她想着。这次，换她来救姐姐。
“罢了罢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把脸，“没想到我禾晏征战多年，最后竟要死在几只畜生嘴里，说出去真是丢人。”
她想起何黎，那丫头此刻大概正在大营里担心吧？早知道就不逞这个能了，该让斥候们一起留下的。可转念又想，军情确实耽误不得，敌军的粮草营就藏在前面那片山谷里，若是错过了时机，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弟兄。
她喃喃自语，“阿黎……以后没人护着，可别再傻乎乎地被人欺负了。”
风里似乎传来马蹄声，很轻，像是错觉。禾晏眯起眼，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只看见翻滚的热浪和摇曳的野草。“看来是出现幻觉了。”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准备养点力气，万一那狼再回来，也好拼最后一把。
“自己能上来吗？”
一道冷不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吓了禾晏一跳。她猛地睁开眼，看见肖珏正站在岩石顶上，玄色的身影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浅粉裙衫的人…是何黎！
“阿黎？你怎么来了！”禾晏又惊又气，“谁让你来的？这里危险！”
何黎看见她胳膊上的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禾晏！你怎么样？”她想跳下来，却被肖珏拉住。
肖珏没说话，转身从身后的藤蔓上扯下一根粗壮的，一端牢牢系在岩石顶的枯树上，另一端扔了下来：“抓紧。”
禾晏刚要伸手去接，就听见何黎喊道：“禾晏，我下去救你！”
“不行！”禾晏和肖珏异口同声地喊道。
肖珏也皱着眉：“你下去也帮不上忙，在上面看着。”他看着禾晏，“抓紧藤蔓，我拉你上来。”
禾晏不再矫情，单手抓紧藤蔓，快到顶时，肖珏伸手，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禾晏！”何黎连忙扶住她，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口，眼泪又掉了下来，“流了好多血……”
“哭什么，没死呢。”禾晏笑着拍了拍她的脸，目光转向肖珏，“谢了。”
禾晏被何黎扶着，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日光依旧毒辣，可身边有了熟悉的人，心里那点绝望竟慢慢散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
赶回大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将荒原染成一片淡淡的金。禾晏刚被扶进帐篷，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姐姐！”何黎惊叫着想去扶，却觉得双腿发软，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打转。她最后看到的，是肖珏伸手将她打横抱起，玄色的披风扫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汗味。
再醒来时，何黎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帐篷外传来操练的口号声，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何黎转头，看见肖珏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手里拿着块布，正在擦他的长枪。晨光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我……禾晏呢？”
“程医官在替她疗伤。”肖珏放下长枪，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你体力透支，睡了一天了。”
何黎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安定了些。“谢谢。”她小声说，想起自己是被他抱回来的，脸颊微微发烫。
肖珏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长枪，继续擦拭。帐篷里很安静，只有布料摩擦枪身的沙沙声，还有外面隐约传来的风声。何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将军，似乎也没那么难相处。
另一边的帐篷里，程鲤素正拿着药膏，眉头皱得紧紧的。“你这伤可真够重的，”他用沾了烈酒的布巾擦拭禾晏胳膊上的伤口，惹得她疼得龇牙咧嘴，“再晚点回来，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少废话，”禾晏咬着牙，额角渗出汗珠，“赶紧上药膏。”
程鲤素哼了一声，涂完胳膊上的伤，又指了指她的后背：“后面还有几道抓痕，自己够不着，我帮你。”
禾晏猛地坐直身体，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不用，我自己来。”
程鲤素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怎么，还怕我看？你不也是男子吗？”
禾晏的脸微微发烫，却依旧坚持：“男女授受不亲……我有喜欢的人，得守规矩。”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怕程鲤素发现自己的女儿身，只好用“有心上人”做借口。
程鲤素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你这，倒是守男德得很。”他摇了摇手里的药膏，“可疗伤是正经事，总不能让伤口发炎吧？”
“我自己来就好。”禾晏拿起药膏，背过身去，艰难地往背上抹，“你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程鲤素见她态度坚决，只好耸耸肩，转身走了出去。“真是个怪人。”他边走边嘟囔，却也没再多提。
帐篷里只剩下禾晏一人。她靠在床榻上，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疼，却比不上心里的轻松。幸好，她回来了，阿黎也没事。至于肖珏……她想起他在岩石顶上拉她上来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那家伙，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与此同时另一边
“方丈，”他睁开眼，声音温和，“我想替我继妹何晏，点一盏长生灯。”
老方丈合十行礼：“施主心善，佛祖会保佑令妹平安的。”
何如非笑了笑，那笑容温润如玉，眼底却没什么温度。等方丈离开后，他转过身，看向站在身后的亲信，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派人去大营那边看看，”他慢悠悠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找找我的……妹妹，何黎。”
亲信低头应是：“若是找到了，要……”
“别伤她。”何如非打断他，指尖在玉镯上轻轻敲着，“我要她好好的，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他想起何黎笑起来时，眼里像盛着星光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痴迷的笑，“她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山风吹进庙门，吹动了供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的光映在何如非脸上，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阴影里，像个精致却危险的谜。
远处的大营里，操练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何黎坐在帐篷门口，看着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士兵，心里想着禾晏的伤，想着肖珏擦枪的样子，浑然不知，一双带着占有欲的眼睛，已经盯上了她。
夏天还很长，荒原上的风还在吹，而那些藏在日光与阴影里的心思，才刚刚开始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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