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黎刚踏进门,就被满室的珠翠环绕刺了眼,肖珏的手虚虚护在她腰侧,指尖偶尔擦过衣料,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何黎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眼角余光却瞥见西颜敏儿正被一群锦衣少女围着,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说笑的动作簌簌作响。

“颜妹妹这身烟霞锦可是新得的?瞧着比前几日绣罗坊那件还要夺目呢。”
“那是自然,这可是苏州织造新贡的料子,整个京城也没几件。”颜敏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俏,目光却像淬了钩子,越过人群直直射向肖珏,“不过比起衣裳,人长得好才是真的好。”
何黎捏了捏袖中的手帕,低声往肖珏耳边凑了凑:“祸水。”
气息拂过耳廓,肖珏的耳根倏地泛起薄红。他轻咳一声,面上却绷得愈发冷淡,抬眼时正对上颜敏儿毫不掩饰的目光,眉头一蹙,眼风冷得像寒冬的冰棱。颜敏儿被那眼神扫过,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梗着脖子扬起了下巴。

“夫君,”何黎忽然提高了些音量,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我瞧着那羹不错,想喝一碗。”
周遭的喧闹似乎静了半分,几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肖珏微怔,随即唇边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那笑意顺着眼角的细纹漫开,竟冲淡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好。”他应着,转身往食案边去,素白的手指捏起青瓷碗,舀羹时的动作都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柔。
何黎接过碗,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心里却暖烘烘的。她用银匙轻轻搅着,眼角瞥见颜敏儿正死死盯着自己,腮帮子咬得鼓鼓的,活像只被惹恼的河豚。
果然没片刻,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颜敏儿端着酒杯,径直走到何黎面前,脸上挂着假得不能再假的笑:“乔夫人,方才在绣罗坊是敏儿唐突了,这杯酒我敬你,权当赔罪。”
两人仰头饮尽,酒液入喉带着些微的辛辣。

颜敏儿将空杯往侍女手里一塞,开门见山:“乔夫人未免太娇弱了些,不过是一碗羹,还要劳烦乔公子亲自去舀,事事都依赖夫君,难道就不怕被人笑话?”
何黎放下羹碗,帕子沾了沾唇角,笑意浅浅的:“颜妹妹还未出阁,自然是不懂的。夫妻之间,原就该是这样的。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这点情趣都没有,日子过得未免太寡淡了。”

她说话时眼尾微挑,带着几分狡黠的妩媚。肖珏坐在一旁,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又飞快掩了去。
“你!”颜敏儿被噎得脸色发白,何黎却不肯放过,又慢悠悠补了句:“还是说,颜姑娘希望将来自己的夫君,对自己总是爱答不理?”
“自然不是!”颜敏儿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失言,慌忙定了定神,扬起下巴道:“女子想要得到夫君的敬重,靠的是端庄的品行和持家的本事,可不是像你这样,整日黏在男人身边!你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行那祸水之事罢了!”

她越说越激动,指着肖珏道:“乔公子,你可得谨慎些!万不能被这副皮囊迷惑了心智,忘了什么才是正途!”
话音落,她也不等肖珏回应,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转身回了那群大小姐中间。
何黎看着她的背影,慢悠悠坐回原位,端起羹碗喝了一口,才侧头对肖珏道:“行祸水之事?她这话是冲我来的,还是冲你来的?我瞧着,分明是你这张脸惹的祸。”
肖珏放下茶杯,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夫人这就冤枉我了。想必是那日在绣罗坊,夫人一番言辞交锋,早已一战成名,才让颜小姐对夫人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少跟我来这套。”何黎瞪他一眼,指尖戳了戳桌面,“我告诉你啊,别在这儿说风凉话。她方才火气那么大,还不是因为你在绣罗坊那句‘一百两又何妨’?那一字千金的架势,简直是给她的火气加足了柴。我看她这模样,待会儿指不定还要找我麻烦,到时候可都是因为你。”
“夫人不是向来胸有成竹吗?”肖珏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垂上,心里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
他知道何黎不是真的在抱怨。她的眼底藏着笑,语气里带着嗔,那些看似责备的话,倒像是夫妻间寻常的拌嘴,亲昵得让他心头发颤。
正说着,忽听颜敏儿身边那位穿粉色衣裙的小姐拍了拍手,朗声道:“今日天气正好,繁花似锦,光坐着喝酒未免无趣。不如我们来些才艺助兴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那粉衣小姐便笑着走到堂中,在一架古筝前坐下,玉指轻拨,流水般的琴音便漫了开来。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她起身福了福,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何黎:“献丑了。说起来,我前日听家父提起,乔夫人是芜州有名的才女,尤其一手琴技,更是出神入化,不如乔夫人也为我们弹奏一曲,让我等开开眼界?”

话刚说完,颜敏儿立刻接口:“是啊是啊,乔夫人可别推辞,让我们也见识见识芜州的风雅。”
她指尖微微收紧,悄悄抬眼看向肖珏,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求助:“夫君……夫君,帮我。”
这声“夫君”软糯得像糯米团子,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直直撞进肖珏心里。他正端着茶盏要喝,闻言手一抖
何黎见他愣住,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你答应啦?”
肖珏这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将茶盏放在桌上,缓步走到何黎身边,对着众人朗声道:“诸位美意,心领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不瞒诸位,我与内子成亲之时,曾有过约定。她的琴技确有几分薄名,但此生所学,只愿弹给我一人听。今日人多眼杂,实在不便破例,还望诸位海涵。”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何黎,又表明了态度,更隐隐透出夫妻间的亲密无间。
何黎坐在椅子上,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方才说“只愿弹给我一人听”时,语气那样认真,眼神那样专注,让她几乎要以为,那不是为了应付场面的谎言。
肖珏转过身,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夫人,这下可满意了?
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波澜,用银匙轻轻敲了敲碗沿,声音轻快:“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还行吧。”
肖珏低笑出声,那笑声落在何黎耳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痒得她忍不住想再看一眼他此刻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