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太傅府的海棠开得正好。姜长宁披着件藕荷色披风站在花下，看青禾用玉簪挑起落在肩头的花瓣。她今日要去护国寺还愿，鬓边特意簪了朵新开的海棠，映得那张本就莹润的脸，更添了几分娇憨。
"小姐慢些，这石径滑。"青禾扶着她的手肘，眼尾瞥见不远处立着个玄色身影。姜长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头蓦地一跳——是谢宴。
他今日未穿朝服，只着了件素面锦袍，腰间悬着枚双鱼玉佩，正被几个僧人围着说话。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鬓边的海棠上，眼底漾起层浅笑意："姜小姐也来上香？"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头回是在去年的琼林宴，他作为新科武状元被圣上赐宴，她随父亲列席，远远望见他站在丹墀下，身姿挺拔如松，接受百官道贺时，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第二回是在姑母的寿宴上，他替长辈传酒，走到她面前时，不慎将半盏酒洒在了她的裙摆上。当时他眉头紧蹙，竟比她还慌，忙取了自己的帕子来擦，那方绣着墨竹的帕子，至今还压在她的妆奁最底层。
"谢将军也来？"姜长宁收回思绪，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披风系带。她知道他如今是禁军统领，圣上跟前的红人，京中想攀附的人家能从朱雀门排到永定河，可他素来冷僻，除了公务，鲜少出现在这些场合。
谢宴颔首，打发走僧人，缓步走过来："家母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来替她求支平安签。"他的目光又落在那朵海棠上，"这花配你。"
这话来得突然，姜长宁脸颊一热，忙错开视线："谢将军谬赞了。"
两人并肩往大殿去，石板路上落满了海棠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谢宴话不多，却总在她要踩空时，不动声色地扶一把；在她被香火熏得蹙眉时，恰好递过一盏清茶饮。姜长宁低着头，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落在身后，竟觉得这平日里觉得漫长的石阶，都短了许多。
还完愿出来，日头已过晌午。谢宴忽然道："听闻西街的杏仁酪最是地道，不知姜小姐愿不愿意赏脸？"
青禾在一旁抿着嘴笑，姜长宁轻轻"嗯"了声，声音细得像蚊蚋。
小铺子里人不多，谢宴点了两碗杏仁酪，又加了碟桂花糕。他自己吃得少，大多时候都在看她，看她用银匙小口舀着酪，看她吃到桂花糕时，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似乎很喜欢甜食？"他忽然问。
"家父说，甜食能养性情。"姜长宁脸颊微红，将最后一口杏仁酪咽下去，"谢将军不爱吃吗？"
"军中吃食粗糙，吃惯了咸口。"他说着，却将碟中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拿起，慢慢吃了，"不过这个还好。"
回去的路上，青禾抱着谢宴让人送来的食盒，里面是刚买的杏仁酪。姜长宁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一角往后看，见谢宴还站在巷口，玄色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手里似乎还捏着什么。
过了几日，宫里传旨，让京中贵女去御花园陪太后赏花。姜长宁到的时候，园中已是繁花似锦，谢宴正领着禁军在廊下值守，目光扫过人群，在看见她时，微微顿了顿。
宴席吃到一半，太后兴致大发，让贵女们各展才艺。有人抚琴，有人舞剑，轮到姜长宁时，她选了支《平沙落雁》的曲子。指尖刚落在琴弦上，忽听"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几个贵女掩着嘴偷笑，她的脸腾地红了，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臣以为，姜小姐这曲不必奏完了。"谢宴忽然从廊下走出，对着太后躬身道，"方才臣听见琴音清越，已觉如闻天籁，断弦或许是琴灵也知小姐技艺卓绝，不忍再听后续，怕失了分寸。"
这话说得巧妙，既解了围，又捧得恰到好处。太后被逗笑了，赏了姜长宁一对玉镯，还夸谢宴"有急智"。姜长宁捧着玉镯坐下，偷偷抬眼望他，见他已回到廊下，背对着众人，肩头却似乎微微耸动，像是在笑。
秋分时，京中出了桩大事——有人夜里潜入国库盗走了先帝御赐的夜明珠。谢宴领命追查，三日内便擒获了贼人，圣上龙颜大悦，赏了他不少珍宝，其中就有一株罕见的绿萼梅。
那日他亲自送梅来太傅府，恰逢姜长宁在书房临帖。他站在案旁看了片刻，见她写的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忽然道："我那里有株绿萼梅，开得正好，改日请小姐去赏？"
姜长宁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团。她抬眼望他，见他眼底的笑意比窗外的秋阳还要暖，忽然想起护国寺外的海棠花，想起小铺里的杏仁酪，想起御花园中断掉的琴弦。原来有些缘分，早已在不经意间，像那海棠花一样，悄无声息地开满了枝头。
"好啊。"她轻声应道，笔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那"春"字的收锋处，微微带了点颤抖的温柔。
后来京中人人都知道，禁军统领谢宴最宝贝那株绿萼梅，每年花开时，必定要请太傅府的姜小姐去看。有人说那梅花开得极盛，像堆了满枝的雪，可在姜长宁眼里，那雪似的梅花里，总藏着点海棠的影子——毕竟从清明到深冬，从花开到花谢，有些牵挂，从来都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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