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京城的雪便下得勤了。姜长宁临窗研墨,看檐外雪花簌簌落在梅枝上,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清浅的光,映得她指尖愈发莹白。案上摊着张描金笺,是明日宫宴要呈给太后的贺词,她写了三回,总觉得笔锋里少了点暖意。
"小姐,靖安侯府派人送了东西来。"青禾捧着个紫檀木盒进来,眉眼间带着喜色。姜长宁停了笔,见木盒上雕着缠枝莲纹,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松烟香漫出来——是方新制的徽墨,墨锭上嵌着粒小小的珍珠,在烛火下闪着温润的光。
"侯府的人说,这是谢侯爷在徽州督办军械时,特意让人定制的。"青禾将墨锭取出来,"说您上次提过,寻常墨锭研起来总带些涩味。"
姜长宁指尖抚过墨上的珍珠,心头微微一动。她与谢宴相识,恰是因一方墨。去年重阳,皇家在倚云楼设文会,她随父亲赴宴,席间与人比诗,研墨时不慎将一方上好的龙香墨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正懊恼时,有人递过方新墨,墨香清冽,比她那方更胜几分。
"姜小姐不嫌弃便好。"谢宴站在案旁,一身藏青锦袍,腰间悬着柄玉柄长刀,与周遭吟诗作对的文臣格格不入,却自有一种沉稳气度。她后来才知,这位刚从北境回京的靖安侯,不仅武艺超群,竟也通些文墨。
那日她用他的墨写了首《登高》,笔锋流转间,竟比往日更顺畅些。谢宴站在一旁看她落笔,忽然道:"姜小姐的字,有风骨。"
自那以后,谢宴常托人送些文房四宝过来。有时是两刀宣城贡纸,有时是几支湖笔,总说"军中用不上这些精细物件,放着也是可惜"。姜长宁知道,他是怕唐突了她,才找了这样的由头。
宫宴那日,雪下得更大了。姜长宁随女眷们在偏殿候着,忽见太监来报,说靖安侯在殿外求见太后,顺带呈上北境送来的雪梅。她隔着窗棂望去,见谢宴身披玄色斗篷,肩头落满了雪,手里捧着个白玉盆,盆中红梅开得正艳,映得他眉眼都染上几分暖色。
太后见了梅很高兴,留他在偏殿小坐。谢宴的目光扫过众女眷,在落在姜长宁身上时,微微顿了顿,随即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臣偶然得了些北地的松烟,听闻姜小姐善书,或许能用得上。"
锦囊递过来时,指尖不经意相触,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落在她手背上,竟有些发烫。周围响起低低的笑语,姜长宁的脸颊比殿中的炭火还要热,慌忙将锦囊收进袖中。
宴席散后,雪还没停。姜长宁踩着碎琼乱玉往外走,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姜小姐留步。"
谢宴快步追上来,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上,斗篷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雪大,路上滑。"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方才那松烟,是臣亲手烧的,若不合用......"
"很合用。"姜长宁打断他,抬头时正撞见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倒像是落满了星光,"多谢侯爷。"
回去后,她用那松烟墨写了幅《梅花赋》,笔锋间竟有了往日没有的灵动。青禾在一旁打趣:"小姐这字,像是沾了些将军的英气呢。"
转眼到了除夕,宫中设宴守岁。姜长宁坐在父亲身侧,看殿中歌舞升平,忽然听见圣上笑道:"谢爱卿年纪也不小了,朕看你与太傅的千金倒是相配,不如......"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酒盏险些滑落。偷眼望去,见谢宴正躬身谢恩,脸上虽依旧平静,耳根却微微泛红。
散宴时已是深夜,谢宴奉旨送太傅府众人回府。马车在雪地里缓缓前行,姜长宁撩开车帘,见谢宴骑马跟在车旁,斗篷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
到了府门前,他翻身下马,递过来一支木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臣......不知该送些什么,这是臣在军中无事时刻的。"木簪不算精致,却能看出刻工的用心。
姜长宁接过簪子,指尖抚过花瓣的纹路:"侯爷的心意,长宁记下了。"
他忽然低声道:"等开春了,北境的雪化了,我带你去看那里的草原,好不好?"
春风拂过的时候,太傅府与靖安侯府的婚事传遍了京城。有人说,冷面将军终究是被书香门第的贵女绊住了脚步;也有人说,姜小姐的笔墨里,早该有这样一段带着剑胆琴心的缘分。
姜长宁坐在窗前,用谢宴送的墨研着新墨,砚台里的墨汁映出窗外初绽的桃花。她想起那个雪夜,他披在她肩上的斗篷,想起那方嵌着珍珠的徽墨,忽然明白,有些情意从来都不用言说,就像砚底藏着的春天,在落笔的那一刻,早已漫过了纸页,漫过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