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京城的雨总带着缠绵的意。姜长宁坐在书房整理典籍,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将祖父批注的《论语》归入樟木箱。窗外的石榴树刚抽出新叶,雨珠落在叶面上,滚出细碎的银亮。
"小姐,谢侯爷送了套新刻的《史记》来。"青禾抱着个蓝布包裹进来,包裹上还沾着些雨痕,"说是江南书局刚出的活字本,字迹格外清晰。"
姜长宁解开绳结,见书页间夹着张素笺,是谢宴的字迹:"太史公笔力千钧,或可助小姐参透古今。"她指尖抚过那行字,想起三日前在翰林院的书展上,她对着一套宋刻本《史记》驻足良久,当时谢宴就站在不远处,正与编修们讨论兵法,原来竟留意到了。
她与谢宴相识,恰是因书。去年冬至,皇家在文渊阁设读书宴,她随父亲整理古籍,不慎将一卷《孙子兵法》碰落在地,正要去捡,已有只手先她一步拾起。那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却将书页捻得极轻。
"姜小姐也看兵书?"谢宴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穿着绯红官袍,腰间悬着金鱼袋,是刚领了禁军统领的新职。姜长宁脸颊微红,忙道:"不过是随便翻翻。"
他却翻开书卷,指着其中"知己知彼"一句:"这话不仅能用在战场,读书亦然。"他随口点评几句,竟将兵书与经书的道理融会贯通,听得她暗暗佩服。
那日他送了她本手抄的《孙子兵法》,字迹刚劲如松,页边还注着他的见解。姜长宁每日临睡前读几页,竟从那些批注里,读出了几分沙场之外的温柔。
雨停时,谢宴竟亲自来了。他披着件玄色蓑衣,蓑衣上还挂着水珠,见她在晒书,便伸手帮忙将《昭明文选》搬到廊下:"这几日多雨,经书最怕受潮。"
他的指尖沾着墨痕,许是刚处理完军务便赶来的。姜长宁递过块干净帕子:"侯爷费心了。"他接过帕子擦手,目光落在她案上的《女诫》上,忽然道:"女子读书,不必只拘于闺阁之学。"
"侯爷觉得该读什么?"她好奇问道。
"读史以明志,读子以修身,"他望着廊外的石榴树,"读兵书,也能知进退。"
这话倒合她心意。姜长宁素来不喜那些束缚女子的陈规,常偷偷读些史书策论,谢宴是第一个懂她的人。
自那以后,谢宴常借送书的由头来府中。有时是带几卷孤本,有时是与她讨论经史,更多时候,是坐在廊下看她晒书,看阳光透过书页,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端午那日,京中举行诗会。姜长宁以"书"为题作了首七律,其中"墨香能破千层茧,书页堪载万里心"一句,引得满堂喝彩。谢宴站在台下,望着她的目光比阳光还要亮,散会后递来支竹笔:"这笔尖含着狼毫,写策论最得劲。"
她接过竹笔,见笔杆上刻着个小小的"宁"字,是他亲手刻的。指尖抚过那字,心头像被雨润过的泥土,软得很。
入夏时,谢宴奉命去北疆巡查,临行前送了她一箱书,说是"军中无事,抄了些你可能爱看的"。箱子里有《史记》《汉书》,还有些杂记野史,每本都抄得工工整整,页边依旧带着他的批注。
姜长宁每日读一卷,在那些批注旁,也写下自己的见解。待谢宴归来时,那些书卷里,早已填满了两人的对话。
他回来那日,穿着身征袍,风尘仆仆地走进书房,见她正在读他抄的《后汉书》,书页上满是她的字迹,忽然笑了:"看来我这抄书匠,没白费功夫。"
"侯爷的批注,比原书还精彩。"她红了脸,将书递给他。他翻到其中一页,见她在"有志者事竟成"旁写着"沙场如此,书斋亦如此",便提笔在下面添了句:"情场亦如此。"
字迹墨色未干,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起圈圈涟漪。姜长宁抬头望他,见他眼底的认真藏不住,竟说不出话来。
后来京中传遍了靖安侯求娶太傅千金的消息。有人说,谢侯爷是被姜小姐的才学打动了;也有人说,这是书香与剑气最相配的姻缘。
大婚那日,姜长宁的陪嫁里,有半箱是谢宴送的书,还有半箱是她写满批注的回赠。谢宴掀开她的盖头,见她鬓边簪着支笔形金簪,笑道:"往后,你的书,我来抄;你的批注,我来答。"
书房里的樟木箱渐渐装满了,有他抄的兵书,有她注的史书,还有两人合写的杂记。有时阳光好,他们便并肩坐在廊下晒书,他读兵法,她读史书,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墨香与他身上的剑穗香混在一起,成了岁月里最安稳的气息。
原来最好的相伴,从不是琴瑟和鸣的热闹,而是书香剑气共晨昏的默契——你懂我的笔墨春秋,我知你的铁马冰河,翻开书卷是知己,合上书页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