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皇城根的柳絮便飘得漫天都是。姜长宁坐在窗前绣一方帕子,针脚细密地勾着株新柳,青绿色的丝线在素白绫罗上蜿蜒,像极了宫墙下那片刚冒头的春色。
"小姐,宫里来的帖子,邀您去颐和园伴驾。"青禾捧着描金帖子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姜长宁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帕子中央那只停在柳梢的燕子上——那是她昨夜特意添的,总觉得光秃秃的柳枝少了点生气。
她随母亲入宫时,御道两旁的垂柳正抽新绿。太后在水榭设宴,见她鬓边簪着支碧玉簪,笑道:"长宁这簪子,倒比园里的新柳还翠。"姜长宁屈膝谢恩,眼角余光瞥见侍立在太后身后的谢宴,他今日穿着御前侍卫的制服,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腰间佩刀的穗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极了她帕子上那只燕子的尾羽。
这是他们第四次在宫中相遇。头回是在去年的上元节,她跟着皇后赏花灯,不慎被人潮挤得崴了脚,正是谢宴扶了她一把。他当时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双清亮的眼,声音隔着面具传来,闷闷的却很稳:"姜小姐当心。"
第二回是在御花园的秋千旁,她被几位郡主起哄推上秋千,荡到最高处时不慎松了手,眼看就要摔下来,谢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稳稳将她接住。他的怀抱带着皮革与青草的气息,她埋在他肩头,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比秋千荡得还要让人脸红。
"姜小姐的绣活越发好了。"谢宴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姜长宁回过神,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水榭边,目光落在她膝头的帕子上,"这柳枝的韧劲,竟绣出来了。"
她慌忙将帕子拢起,指尖触到微凉的绣线:"谢侍卫见笑了。"他如今是御前侍卫统领,圣上跟前的红人,连亲王见了都要客气几分,却总在她面前放低姿态,仿佛还是那个初入军营的少年。
太后兴致好,让众人去湖边放纸鸢。姜长宁的风筝是只青鸾,刚飞起来就被风卷得歪斜,线轴在手中打转,险些脱手。谢宴快步过来,接过线轴轻轻一扯,那青鸾便稳稳升上天空,翅膀在阳光下闪着流光。
"放线要匀,"他站在她身侧,手背几乎贴着她的,"就像拉弓,太急会断,太慢飞不高。"
她依言慢慢放线,青鸾越飞越高,竟成了天上最显眼的一只。周围传来喝彩声,姜长宁望着那只青鸾,忽然觉得它像极了自己——看似被线牵着,实则心早已飞向云间。
"谢侍卫也懂放纸鸢?"她轻声问。
"幼时在乡野玩过,"他望着天上的风筝,声音轻得像风,"后来从军,便再没碰过这些。"
那日回宫时,谢宴奉命护送太傅府的马车。车窗外,他的身影随着马蹄声缓缓移动,玄色制服在柳荫里时隐时现。姜长宁掀起车帘一角,见他腰间佩刀的穗子上,竟缠着根青绿色的丝线,像极了她帕子上的柳色。
过了几日,青禾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小匣子:"这是谢侍卫让人送来的,说是赔给小姐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只木雕的青鸾,翅膀上刻着细密的羽毛,喙里还衔着片柳叶,雕工算不上精致,却处处透着用心。
"他说前日放纸鸢时,不小心碰掉了小姐鬓边的珠花。"青禾掩着嘴笑,"可我瞧着,小姐的珠花好好的呢。"
姜长宁摩挲着木雕青鸾,指尖触到柳叶的尖角,忽然想起那日在湖边,他替她拢头发时,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的鬓角。原来这些细微的瞬间,他都记在了心上。
入夏时,京中出了桩怪事,夜里总有人在皇城根下吹笛,笛声哀怨,听得人心头发紧。圣上命谢宴彻查,他连着几日几夜守在宫墙下,眼窝都熬得发黑。
姜长宁听说后,夜里总睡不安稳,索性取了支玉笛,坐在窗前吹《折柳》。笛声清越,穿过寂静的长街,仿佛能飞到宫墙那边去。青禾说:"小姐这笛声,倒像是在给谢侍卫报平安。"
七日后,谢宴擒获了吹笛人——原是位思念故乡的老宫人。他复命后,第一时间来了太傅府,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却从袖中取出支新做的柳哨:"这是用宫墙下的新柳做的,比玉笛更清脆。"
他吹了声,哨音果然清亮,像黄莺初啼。姜长宁接过柳哨,见哨身上刻着个小小的"宁"字,是用刀尖细细刻的,边缘还带着毛刺。
"夜里听你吹笛了,"他忽然道,目光灼灼,"在宫墙下就能听见。"
她的脸颊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却听见他又说:"等过了这阵,我带你去看护城河的新柳,好不好?那里的柳丝最长,能垂到水面上。"
秋风起时,谢宴被封为骠骑将军,赐婚的圣旨也跟着来了。姜长宁坐在镜前,看着宫女为自己簪上凤钗,忽然想起初见时他戴着的银色面具,想起他接住自己时的怀抱,想起那只木雕的青鸾。原来缘分就像宫墙下的柳色,悄无声息间,早已绿了满帘春色。
大婚那日,红妆从太傅府一路铺到将军府。姜长宁坐在花轿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柳哨。经过皇城根时,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哨音,正是那曲《折柳》。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颐和园,他站在柳荫里,眼波比春水还要软。
合卺酒罢,谢宴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往后,宫墙内外的柳色,我们一起看。"窗外月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极了那些藏在红墙柳色里的、温柔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