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线藏情意自深

小满时节，京城的阳光带着暖烘烘的热。姜长宁坐在紫藤架下绣屏风，绷架上绷着块素色杭绸，她正用金线勾勒一朵牡丹，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连青禾都看呆了："小姐这手艺，怕是宫里的绣娘都要赞一声。"

姜长宁抿唇轻笑，指尖拈着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屏风是要送进宫的，太后寿辰将近，太傅府备了些古玩字画，她却觉得不如亲手绣件东西来得诚心。选的是"富贵长春"图，取的是吉祥意，只是绣到牡丹花蕊时，总忍不住用胭脂色的丝线多缀几针，像藏了点说不出的心事。

"小姐，靖安侯府派人送了些苏绣丝线来。"青禾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打开时，里面的丝线流光溢彩，赤橙黄绿青蓝紫，竟有七十二色之多，"说是谢侯爷在江南巡查时，见这丝线颜色正，特意让人捎回来的。"

姜长宁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她与谢宴相识，便是因这绣活。去年重阳，她随母亲去镇国公府赴宴，席间几位贵女比绣艺，她绣的并蒂莲正要完工，不慎被人撞了胳膊，绣花针戳破了指尖，血珠滴在白绸上，像朵突兀的红梅。

当时谢宴正好进来给长辈请安，见她指尖流血，竟从袖中取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来，帕子边角绣着枝墨竹，针脚虽不如闺阁绣品精致，却透着股爽利劲儿。"姜小姐小心。"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那块染血的绸布上，"这血色，倒比胭脂更艳些。"

后来才知，这位少年将军不仅武艺出众，竟也懂些女红。他说幼时跟着祖母学过绣荷包，虽不精，却识得好丝线。这话让姜长宁记了许久，总觉得能静下心学绣活的武将，心里定藏着几分温柔。

这日午后，谢宴竟亲自来了。他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提着个竹篮，见姜长宁在绣屏风，便立在一旁静静看，目光落在那朵半开的牡丹上："这金线用得妙，像带着光。"

"侯爷也懂绣艺？"她有些惊讶，手里的针差点戳到手指。

"略知皮毛。"他从竹篮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是枚玉佩，玉上雕着朵含苞的牡丹，花瓣的纹路竟像用细针绣出来的，"这是用和田暖玉雕的，想着配你的屏风。"

姜长宁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的温润，也触到他递过来的手。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却格外稳，像握着绣花针而非长枪。"多谢侯爷。"她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烫，将玉佩轻轻放在绣绷旁，与那朵未完成的牡丹相映成趣。

谢宴坐下喝茶，目光偶尔扫过她的指尖。她的手指纤细，拈着绣花针时格外灵活，穿针引线间，连阳光都变得温柔。"听说太后寿宴，你要献舞？"他忽然问。

"是准备了支《霓裳羽衣舞》。"她轻声应道，想起舞衣的飘带还没绣完，用的正是他送来的水绿色丝线。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他笑了，眼底的光比金线更亮，"听说姜小姐的舞，比画上的仕女还美。"

自那以后，谢宴常借故来府中。有时是送新得的丝线，说是"江南新出的雨丝，颜色最正"；有时是带些精致的绣绷，说"这竹制的不硌手"；更多时候，是坐在紫藤架下看她绣花，不说太多话，却总在她绣累时递过杯清茶，在她被针扎到时，第一时间找出创可贴。

太后寿宴那日，姜长宁穿着水绿色的舞衣，裙摆上绣着漫天流萤，都是用谢宴送的丝线绣的。她在殿中起舞时，目光越过众人，恰好撞见谢宴站在廊下，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见她望过来，竟有些慌乱地别过脸。

舞罢谢恩，她回到偏殿换衣，青禾递过来个荷包："这是谢将军让人送来的，说是给您压惊。"荷包是用青灰色绸缎做的，上面绣着枝简单的竹，针脚虽有些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姜长宁摩挲着那个荷包，忽然想起他说过幼时学绣荷包的事。这定是他亲手绣的，笨拙却真诚，像他这个人，看似冷硬，内里却藏着温软。

入夏时，谢宴奉命去西北犒军。临行前，他来府中辞行，见姜长宁在绣幅"大漠孤烟图"，便笑道："等我回来，给你讲讲真正的大漠是什么样。"

他走后，姜长宁每日绣那幅图，用他送来的赭石色丝线绣沙丘，用靛蓝色绣天空，用玄色绣孤烟，绣着绣着，便仿佛看见了他纵马驰骋的身影。青禾说："小姐绣的哪里是大漠，分明是牵挂。"

三个月后，谢宴归来，带回些西北的特产，还有块罕见的驼绒，说是"做披风最暖和"。他还带回个故事，说在大漠里看见落日，想起她绣的那朵牡丹，竟觉得那晚霞比牡丹还要艳。

姜长宁听着，忽然从绣筐里取出个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紫藤花："这是你走后，紫藤架下的花，我晒干了收着。"香囊上绣着两只交颈的鸟，用的是他送来的金线。

谢宴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长宁，"他第一次这样唤她，声音带着微哑，"我向圣上请旨了。"

她愣了愣，抬头望他，见他手里拿着枚玉戒指，戒面是朵小巧的牡丹，正是用那枚玉佩改雕的。"我知道你是京中贵女，配得上更好的，"他有些紧张，指尖微微发颤，"可我谢宴此生，只想护你一人。你愿不愿意......"

姜长宁未等他说完，已含泪点头。风吹动紫藤架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为他们喝彩。她忽然想起初见时，他递过来的那块绣着墨竹的帕子，想起他送来的七十二色丝线，想起那个笨拙却真诚的竹绣荷包。原来有些情意，早已藏在一针一线里，像这紫藤架下的光阴，悄无声息，却早已绣满了温柔。

后来京中人人都说，靖安侯府的将军夫人，有双巧手，能将寻常日子都绣成锦绣。有人见他们在庭院里一起绣花，他笨拙地跟着学绣竹，她耐心地教他穿针，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连时光都放慢了脚步。

原来最好的缘分，就像这绣线藏情，不必言说，却在每一针每一线里，织就了最温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