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风卷着碎雪扑在窗上,姜长宁坐在梳妆台前卸钗,铜镜里映出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火下投下细碎的影。案上的银烛快燃尽了,烛芯爆出朵小小的火花,将她刚绣好的并蒂莲帕子,照得愈发鲜亮。
"小姐,靖安侯府派人送了盆腊梅来。"青禾捧着个紫砂盆进来,盆中腊梅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顶着薄雪,香气清冽得像冰泉,"说是谢侯爷在京郊梅林亲手折的,让您放在窗边,说'雪夜闻梅香,最能安神'。"
姜长宁指尖捏着的玉簪顿了顿。她与谢宴相识,便是在这样一个雪夜。去年大寒,她随父亲去城外的寒山寺祈福,归途中马车陷进雪沟,正焦急时,谢宴带着亲兵巡夜经过。他穿着玄色披风,靴底沾着雪泥,见她冻得发抖,便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那披风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松烟香,竟比炭火还要暖。
"姜小姐别怕,我让人送你们回去。"他声音隔着风雪传来,沉稳得像山。她后来才知,这位年轻的将军刚从练兵场回来,本可直接回府,却绕路送了他们十里地,只因为"太傅千金金贵,冻着了不好"。
那夜的披风,她至今还压在箱底,每次打开,都能闻到淡淡的梅香——原是他披风角落里,别着枝刚折的腊梅。
雪下得更大了,姜长宁推开窗,见对面的靖安侯府灯火通明,想来谢宴还在处理军务。她想起白日在宫宴上,他作为禁军统领侍立在圣上身旁,玄色朝服上的金线被宫灯照得发亮,目光却总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像寒夜里悄然亮起的星。
"青禾,把那罐新得的碧螺春拿来。"她忽然道,"我给谢将军送过去,就说......多谢他的腊梅。"
青禾笑着应了,帮她披上件素色披风。踏雪穿过小巷时,积雪没到脚踝,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靖安侯府的门房见是她,忙笑着迎进去:"将军刚散了会,正在书房呢。"
书房的门虚掩着,姜长宁推开门时,正撞见谢宴在擦拭佩刀。烛火映着他清俊的侧脸,刀刃上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见她进来,他忙收刀入鞘,起身行礼:"姜小姐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听闻将军忙到现在,特来送些热茶。"她将茶罐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案上的军报,字迹潦草却有力,"这碧螺春是新贡的,据说能提神。"
他眼底泛起笑意,取过茶壶沏茶:"多谢。我这里只有粗瓷碗,委屈小姐了。"粗瓷碗里的茶汤碧清,热气氤氲中,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挨得很近。
"白日宫宴上,见小姐舞姿卓绝。"谢宴忽然道,目光落在她鬓边的步摇上,"这步摇很配你。"
姜长宁脸颊微红,想起白日跳《惊鸿舞》时,裙摆不慎勾到栏杆,是他在众人不注意时,悄悄伸手扶了一把。当时他指尖触到她的裙角,像有电流窜过,让她险些忘了动作。
"将军谬赞了。"她低头抿茶,茶汤的暖意从喉咙漫到心底,"听闻将军明日要去北疆巡查?"
"是,去一个月。"他声音低沉了些,"那里天寒,比京城冷得多。"
姜长宁想起他在北境的日子,定是风餐露宿,心里微微发酸,便从袖中取出个香囊:"这是用艾叶和苍术做的,能驱寒。"香囊上绣着只展翅的鹰,是她昨夜绣到三更的。
谢宴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很香。"忽然从抽屉里取出支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腊梅,"这是用和田暖玉雕的,想着你或许能用得上。"
玉簪被他体温焐得温热,姜长宁接过时,指尖触到他的,像被炭火烫了下,慌忙缩回手:"多谢将军。"
回去的路上,雪已经停了。姜长宁摸着发间的玉簪,忽然觉得这寒夜也没那么冷了。青禾在旁笑道:"小姐没发现吗?将军看您的眼神,比炭火还热呢。"
谢宴走后,姜长宁每日都在窗前放一枝腊梅,看着它们从盛放走到凋零。她将他送的玉簪妥帖收好,像藏着个温暖的秘密。
小年那日,她收到谢宴从北疆寄来的信,信里说那里的雪下得齐腰深,说他在烽火台上看见了最亮的星,还说他学会了唱北疆的民歌,等回来唱给她听。信纸背面,画着株傲雪的腊梅,旁边写着行小字:"梅花开尽,我便归来。"
她忽然懂了,他说的哪里是梅花,分明是他们之间的情意——纵有千山万水相隔,也挡不住思念的生长,像这腊梅,越是天寒,开得越艳。
除夕前一日,谢宴终于归来。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太傅府,身上还带着北疆的风雪气,见她在庭院里扫雪,便笑着走过来:"我来帮你。"
他接过扫帚的动作有些笨拙,却扫得很认真。雪花落在他发间,与墨色的发丝相映,像幅动人的画。"给你带了些北疆的特产。"他从行囊里取出个木盒,里面是块罕见的墨玉,"做砚台正好。"
姜长宁看着他,忽然从袖中取出副手套:"这是用狐裘做的,保暖。"手套上绣着朵小小的腊梅,是她新绣的。
谢宴接过手套,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枚玉佩,上面刻着并蒂莲:"长宁,我在北疆的月老庙许了愿,"他声音微哑,目光灼灼,"愿余生的每一个寒冬,都能为你扫雪、暖手、簪花。你愿不愿意......"
她未等他说完,已含泪点头。远处传来爆竹声,烟花在夜空绽放,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姜长宁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他披在她身上的披风,想起他送来的腊梅,想起这支雕着腊梅的玉簪。原来有些情意,早已藏在寒夜的灯火里,像这烛影摇红,悄无声息,却早已映亮了画楼,也映亮了心底。
后来京中人人都说,靖安侯与太傅千金的婚事,是从寒冬里焐出来的缘分。有人见他们在庭院里一起赏梅,他为她簪花,她为他拂去发间的雪,梅香浮动中,连时光都变得慢悠悠的。
原来最好的缘分,就像这寒冬里的腊梅,不必言说,却在每一次绽放、每一缕清香里,熬出了最坚韧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