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下了场雨,姜长宁推开窗时,见廊下的青石板缝里冒出些嫩草芽。谢宴正蹲在阶前,手里捏着片新抽的梅叶,对着那只雏鹰比划:"你看,春草要比冬雪软和些。"
雏鹰偏着头,忽然振翅飞起,衔走他发间别着的玉扣。姜长宁笑着追出去,看谢宴在庭院里打转,玄色常服沾了些泥点,倒比当年在宫宴上束着玉带的模样生动许多。"这小东西越发没规矩了。"他捉住鹰爪取回玉扣,转身时撞进她怀里,两人都笑得跌在新抽的兰草旁。
入夏后,谢宴在西跨院辟了方小池,引来活水养了几尾锦鲤。姜长宁每日清晨都去喂鱼,看那些红白相间的影子在碧水里游弋。谢宴总爱从背后捂住她的眼,让她猜今日练了几套枪法。"是岳家枪。"她总能猜中,指尖划过他腕间的旧伤,那是去年北疆留下的疤。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往池里撒了把鱼食:"圣上许了我三个月假。"涟漪里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去看看江南的梅雨,如何?"
船行至苏州时,正赶上连阴雨。姜长宁临窗坐着,看雨丝斜斜织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谢宴在舱内翻出支竹笛,吹的竟是北疆那首民歌。笛声混着雨声,倒比在京城听时多了几分缠绵。"当年在烽火台上,"他放下笛子,指尖还沾着笛孔的潮气,"总想着这曲子该配着江南的雨才好。"
他们在平江路的老茶馆听评弹,那女子唱到"唐伯虎点秋香"时,谢宴忽然凑到她耳边:"我倒觉得,姜小姐比秋香好看。"邻座的茶客都笑起来,姜长宁红了脸,伸手去拧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茶馆里的热茶。
归京时已是立秋。院里的梧桐落了层叶,谢宴拾了些完整的叶片,说要学拓印。他把墨汁涂在叶面上,再覆上宣纸轻压,却总把叶脉拓成一团黑。姜长宁接过他手里的墨锭,指尖沾着墨在他手背上画了只小鹰,惹得他痒得直躲:"这手艺比军中的文书还难。"
重阳节那日,圣上在景山设宴。姜长宁随谢宴登到万春亭,见满城秋色铺展开来,像幅泼墨画。谢宴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是粒红豆,红得像她绣帕上的并蒂莲。"在江南的红豆树下捡的。"他把红豆塞进她掌心,"听说能寄相思。"
她忽然想起去年小年,他从北疆寄来的信上画着腊梅。原来相思从不是单方向的路,是他在烽火台望星时,她正在灯下绣鹰;是他在江南拾红豆时,她已在窗台上摆好了新沏的碧螺春。
冬至前夜,谢宴被急召入宫。姜长宁坐在窗前等他,看那株绿萼梅又开了花,香气混着雪粒子飘进来。更漏敲过三更时,门轴忽然转动,谢宴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手里却捧着个食盒。"御膳房刚蒸的饺子。"他打开盒子,热气里浮着些白胖的影子,"是你爱吃的荠菜馅。"
两人就着烛火分食饺子,谢宴忽然指着她鬓边:"那支桃木鹰簪该换了。"他从怀里取出支金簪,簪头是只衔着红豆的鹰,"苏州老银匠打的,说比桃木经冻。"
姜长宁摸着新发簪,忽然发现窗台上的腊梅开得正好。原来岁月从不是孤注一掷的奔赴,是寒夜递来的披风,是雪天共扫的庭院,是江南雨里的笛音,是京华灯下的饺子——这些细碎的暖,像檐下的雨滴,一滴一滴,竟也汇成了长流的河。
雪又下起来,谢宴伸手为她拢了拢披风。远处传来报晓的鸡鸣,天快亮了。"等开春,"他望着院里的梅枝,"再去辟个暖房,让腊梅能开得久些。"
姜长宁笑着点头,看他眼里映着烛火,比当年寒山寺外的星光还要亮。原来最好的日子,从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檐下共度的春秋——是他为她拓印时沾的墨,是她为他补衣时绣的花,是柴米油盐里藏着的,比梅香更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