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卷着雪沫子扑在窗纸上,沙沙响得像谁在暗处磨牙。沈承砚缩在门板边,意识昏沉间总觉得有人在碰他的额发,那触感轻得像羽毛,带着点试探的暖意。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沈昭宁悬在半空的手,油灯的光晕在她腕间晃出细碎的金斑。
“醒了就别装死。”她收回手时指尖在发抖,转身往内屋走,青布裙角扫过门槛,带起的风里裹着药草香。
沈承砚挣扎着要起身,腿骨像被拆开重装过,每动一下都咯吱作响。他扶着墙挪到内屋门口,看见沈昭宁正蹲在药箱前翻找,烛火在她侧脸投下深深的阴影,睫毛上沾着点蜡泪似的光。
“跪下。”她头也没抬,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沈承砚膝盖一软,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寒气从地砖钻进骨头缝,他却觉得比刚才靠在门板上暖些——至少她肯开口了。药箱“啪”地合上,沈昭宁站起身,手里攥着个青瓷瓶,瓶身上的冰裂纹在烛火下像张哭皱的脸。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问。
“知道。”他额头抵着地面,声音闷在胸腔里,“不该让长姐忧心,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当玩笑。”
“玩笑?”沈昭宁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上次你躺了三天三夜,我守在旁边数你呼吸,那也是玩笑?”
他喉间发紧,说不出话。上次是为了抢回被药铺克扣的阿胶钱,他被伙计打得断了两根肋骨,沈昭宁抱着他往医馆跑时,鞋跟跑掉了都没发觉,光着脚踩在雪地里,留下一路带血的印子。
“抬头。”沈昭宁的声音忽然沉了。
沈承砚刚抬起头,就被她攥着胳膊往榻边拖。他踉跄着跟上,膝盖磕在榻沿上,疼得眼前发黑,却不敢作声。沈昭宁忽然弯腰,指尖穿过他腋下,竟将他轻轻一捞,让他趴在了自己膝头。
骨头撞在她膝盖上的瞬间,沈承砚浑身一僵。他想挣,却被她按住后腰,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像小时候他偷喝了凉药,她按着他灌姜汤时那样。
“长姐……”
“闭嘴。”她从炕尾摸出根细竹板,是教他写字时用来打错字的那根,竹身被摩挲得发亮。“小时候教过你,知错要受罚,才能长记性。”
竹板悬在半空,带起的风扫过他后颈。沈承砚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咚、咚、咚,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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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疼了?”沈昭宁的声音发颤,“作践自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疼?”
“我错了……”他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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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敢不敢让我数着你的呼吸过日子?”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她的青布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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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声音埋在他颈窝里,带着滚烫的泪,“我守着这空荡荡的屋子给谁看?”
沈承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他伸出手,紧紧攥住她的裙角,那布料上还带着雪夜的寒气,却让他觉得安稳。
“长姐,我不走……”他哽咽着说,“我陪着你……”
竹板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沈昭宁的手轻轻抚过他的伤处,指尖带着药膏的清凉。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每一下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转过来。”她扶着他的肩,慢慢将他放平在榻上。
沈承砚乖乖照做,看见她拿过药碗,用银簪子挑起药膏,一点点往他腿上的伤口涂。烛火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却比白日里柔和了许多,像被晨雾打湿的梅枝。
“疼吗?”她问,声音软得像棉花。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膝盖,留下一路微凉的触感,“你要是再敢作践自己,我……”
“我再也不了。”沈承砚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长姐,我真的错了。”
沈昭宁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帕子轻轻擦去他额角的冷汗。她的发丝垂下来,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织出一张银网。沈承砚看着沈昭宁认真上药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屋里的寒气,好像终于被驱散了些。
他知道,长姐心里的疼,或许比他腿上的伤更甚。可只要她还肯骂他,肯罚他,肯这样坐在他身边,再深的疼,好像也能慢慢熬过去。
药膏涂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沈昭宁收拾药箱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沈承砚忽然拉住她的手,那手上还沾着药膏的油脂,暖暖的。
“长姐,你睡会儿吧。”
沈昭宁愣了愣,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冻疮。“等你睡熟了我再睡。”
沈承砚闭上眼睛,听着她轻轻翻书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昨夜那般刺耳,倒像春蚕食桑,温柔得让人安心。他知道,有些伤会结疤,有些疼会刻进骨头里,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难的日子,也总能熬出点暖意来。
就像此刻,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始终没离开他的手背,那温度,足够融化整个冬天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