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密林中的晨光总带着些微湿冷，林清寒在鸟鸣声中醒来时，山洞里已没了风离的身影。她心头一紧，挣扎着起身，却见洞口的藤蔓被小心拨开，风离端着两只烤熟的野鸟走进来，脸上沾着些炭灰，笑得像个讨赏的孩子。

“醒了？快尝尝，我刚在溪边烤的，手艺还不错吧？”

林清寒看着他鼻尖的灰渍，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接过递来的鸟腿。肉质鲜嫩，带着淡淡的草木香，竟比京城酒楼里的精致菜肴更合心意。

“萧彻……没再来？”她咬了一口肉，低声问。

风离正埋头撕扯着野鸟，闻言含糊道：“没见着。不过昨晚我起夜时，好像听到林子里有打斗声，早上出去看，发现几具黑衣人的尸体被拖去埋了，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是寻常江湖人能做到的。”

林清寒握着鸟腿的手顿了顿。除了萧彻，还能有谁？他终究还是没走，却又不肯露面，只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护着她。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说不清是暖还是涩。

“别想了。”风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是谁做的，至少咱们暂时安全了。吃完东西就动身吧，我知道前面有个青溪镇，热闹得很，正好去那里歇歇脚，给你看看脚踝。”

林清寒点头应下。或许离开这片密林，离开那些沉重的过往，她才能喘口气。

青溪镇果然如风吹所说，虽不大，却小桥流水，市井繁华。两人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风离不知从哪里买来一身素雅的布裙，又寻了个老大夫给林清寒看脚踝，日子竟难得安稳下来。

这日午后，林清寒坐在客栈二楼的窗边看书，风离兴冲冲地跑上来，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尝尝？镇上老字号的，甜得很。”

晶莹的糖衣裹着鲜红的山楂，阳光洒在上面，泛着诱人的光泽。林清寒接过一串，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竟让她想起药谷里的野山楂，眼眶微微发热。

“怎么了？不好吃？”风离见她神色异样，连忙问。

“没有，很好吃。”林清寒摇摇头，笑了笑，“只是想起以前在谷里，师父也常摘野山楂给我吃。”

“药谷？”风离在她对面坐下，托着下巴听她说话，“听着像个好地方，比这镇子还美吗？”

“嗯，满山都是药草，春天有连翘花，秋天有野菊，溪水是甜的，连风里都带着药香。”林清寒说起药谷，眉眼间染上温柔，“就是太偏了，除了偶尔来求药的山民，很少见到外人。”

“那你一定很孤单吧？”风离轻声问。

林清寒一怔，随即笑了：“习惯了就好。而且师父对我很好，教我认药、制药，日子过得很踏实。”

只是那样安稳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风离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怅然，忽然道：“下午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说去哪里，只拉着她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镇外的一处河滩。正是枯水期，河床裸露出大片鹅卵石，几个孩童在岸边放风筝，笑声清脆。

“你看。”风离指着远处，那里有个老翁正坐在马扎上钓鱼，鱼竿轻轻晃着，悠闲得很。

林清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寻常的市井闲趣，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平和，让她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下来。

“以前我浪迹江湖，最爱的就是这样的小镇。”风离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侧身扔进水里，溅起一串涟漪，“没有朝堂纷争，没有江湖仇杀，累了就找家客栈住下，闲了就看看风景，多好。”

他说着，又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林清寒：“试试？打水漂，看谁漂得多。”

林清寒接过石头，学着他的样子侧身扔出，石头却“噗通”一声沉进了水里。

风离笑得直不起腰：“你这姿势不对，得这样……”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她发力，“看准水面，手腕要轻，用巧劲……”

温热的指尖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林清寒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按住：“别动，再试一次。”

这一次，石头贴着水面跳了三下才沉下去。

“成了！”风离比她还高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我就说你能学会吧。”

他后退一步，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那笑意里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比初见时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柔软。林清寒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水面的涟漪，心跳有些乱。

夕阳西下时，两人并肩往回走。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风离，”林清寒忽然开口，“谢谢你。”

谢谢你带她逃离险境，谢谢你让她尝到久违的安稳，谢谢你……让她暂时忘了萧彻，忘了那些沉重的过往。

风离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她。晚霞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眉眼，让她平日里带着些清冷的侧脸多了几分温润。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谢什么，不是说好了做个伴吗？”

只是这声“做伴”，比起初见时的坦荡，似乎多了些微不易察觉的迟疑。

回到客栈时，掌柜的递来一封信，说是一个黑衣侍卫留下的，指明要交给林姑娘。

林清寒的心猛地一跳，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字条，是萧彻熟悉的笔迹，笔锋凌厉：“二皇子的人已退，青溪镇未必安全，速离。”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落款，却像他本人站在面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林清寒捏着字条，指尖微微发凉。他果然一直在暗中跟着她，连二皇子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风离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微蹙：“他倒消息灵通。看来这青溪镇确实待不久了。”

“嗯。”林清寒将字条收好，“明天就走吧。”

风离看着她紧握字条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转过身，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去收拾东西。”

客栈的灯亮了，映着窗外的夜色。林清寒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朦胧的灯火，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字条。

萧彻的关切像一根线，一头系着她，一头系着京城的风雨。她想挣脱，却又忍不住被那线牵着，心头的滋味复杂得很。

而隔壁房间的风离，正坐在桌前擦拭他的弯刀。刀刃映着他的脸，他看着刀面里自己的倒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从在荒野里救下她的那一刻起，这场“仗义相助”就早已悄悄变了质。只是他自己，好像才刚刚意识到。

夜色渐深，青溪镇的灯火渐渐熄灭。没有人知道，这短暂的安稳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缠绕在三人之间的丝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