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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修道者,既之有缘

百鬼夜行,煞

次日天未亮,寰静便随师尊入了经堂。

经堂无甚陈设,只四壁立着书架,摆满了泛黄的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旧纸与墨香。师尊取来一卷《道德经》,却不逐字讲解,只让她闭目诵读,听那字句在舌尖流转,在心底沉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寰静读得缓慢,忽觉师尊指尖在她眉心一点,一股清凉之气顺着经脉游走,那些原本生涩的字句,竟像活了过来——“上善若水”不是说水性柔,是说应物而不争;“虚极静笃”不是空坐,是让心成为能容万物的空谷。

这般教法,与她听闻的明君观大相径庭。听说那边弟子入门先背丹方、练符箓,一招一式皆有定式,错了便要受罚。可师尊从不拘她,有时讲《黄庭经》,会让她去后山看云聚云散;论“阴阳相济”,竟带她去田埂看农夫插秧,说“苗与水,旱与涝,便是最直白的阴阳”。

她学画符,师尊不先教咒语,只让她磨墨三月,说“笔端有静心,符上才有真意”;她练剑术,师尊不给剑谱,只让她劈柴担水,说“剑锋要利,先得臂膀有担山之力,心有定盘之准”。

一日,寰静练剑时不慎扭伤了手腕,守朴递来药膏,嘟囔道:“师姐,你觉不觉得师傅教的法子怪得很?明君观的弟子,三个月就能画镇宅符了,咱们连符纸都还没摸熟呢。”

寰静望着院外的竹影,轻轻揉着腕子:“是不同。可你看那竹子,先有深埋地下的根,才有后来的拔节。”她忽然懂了,其他门派求的是“术”,师尊教的是“道”;前者是枝叶,后者是根本。

就像师尊常说的:“法术再高,若心不正,不过是助纣为虐的利器;心若澄明,纵手无寸铁,也能立于世而不伤。”

这玄龙观的道法,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处透着“返璞归真”的意趣——先修心,再修术,根扎得深了,往后的路,才能走得稳。

正对着晨光揣摩剑势,知常忽然从殿后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野果:“哦!对了,师傅让你自己去找玄铁,说等找着了,就教你煅剑。”

寰静闻言一愣,收了势:“玄铁?”那可是五金之精,隐于深山矿脉,寻常人连见都难见,更别说寻找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尚且稚嫩的手腕,哭笑不得,“我才拜师入门不到一月,连观门都没出几次,就得自己去找这等稀罕物?”

守朴恰好端着药篓从外面回来,听见这话,接口道:“师傅说,玄铁性刚,藏于至阴之处,需得有识辨阴阳的眼、踏遍险阻的脚,更得有‘求而不贪’的心。找铁的过程,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

他将药篓放在阶前,拂尘轻扫衣襟:“前几日山下猎户说,北岭深处有黑石发光,夜里能照见丈许地,许是玄铁的踪迹。只是那地方常有瘴气,野兽也多。”

寰静望着北岭的方向,晨雾正从山坳里漫出来,像藏着无数未知。她想起师尊教的“道在事中”,忽然明白了——这哪里是让她找铁,分明是让她在风雨里练胆气,在迷雾中辨方向,在得失间炼心性。

“知道了。”她颔首,眼中没有退缩,反倒生出几分跃跃欲试,“我这就准备些干粮,午后便动身。”

知常见她应得爽快,咧嘴一笑:“师傅就说师姐定能明白。喏,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罗盘,盘面刻着简易的阴阳鱼,“这是我用边角料做的,或许能帮你辨辨方位。”

寰静接过罗盘,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心里却暖融融的。她忽然觉得,这玄龙观的修行,从不是坐在经堂里读经那么简单。就像寻玄铁,看似是向外求索,实则是向内扎根。

午后的阳光穿过竹林,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寰静背着行囊,站在观门前回望了一眼,殿宇隐在云烟里,安静却有力量。她转身踏入山道,脚下的路虽崎岖,心里的方向却愈发清晰。

北岭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荆棘勾破了素衣下摆,脚底也磨出了水泡。寰静走得慢,遇见迷路的樵夫,便引着他走出岔路;见着受伤的山雀,就采了草药裹好放飞;甚至帮山民挑了半程柴,听他絮叨家里的琐事。

这般走走停停,竟忘了时日。直到某天夜里歇在山洞,就着月光清点行囊,才猛然想起——自己连玄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儿时在村里,见得最多的是农具上的熟铁,锈迹斑斑;后来路上听货郎说过玄铁,只道是“沉如石,亮如银,触之生寒”,可到底是圆是方,是粗是细,全凭想象。

她忍不住笑了,笑自己憨傻。寻物却不知物貌,这一路奔波,倒像个无头苍蝇。

可转念一想,师尊让她寻玄铁,本就不是为了铁本身。若一心盯着“玄铁”二字,反倒落了执着。她想起师尊说的“见素抱朴”,索性放宽了心——管它是什么样子,遇着了,识得便是缘;遇不着,这一路帮扶、踏遍山水的经历,已是收获。

于是不再刻意打听,只顺着山路往前走。见着奇特的矿石便捡起来看看,沉的、亮的、凉的……一一摩挲过,又一一放回原处。

山风穿过林叶,发出沙沙的响。寰静忽然觉得,这寻找的过程,比找到玄铁更有意思。就像大道无形,你追着它跑,它便躲着你;你只管往前走,带着心去看,去听,去经历,或许某一刻,它自会撞进你怀里。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往深处走去。脚下的路依旧崎岖,心里却像揣了片月光,亮堂堂的。

奔走多日,腿脚上的酸痛渐成习惯,倒也不觉得难熬。这日午后,远远望见炊烟连缀成一片,竟有个小镇藏在山坳里。寰静想着该添些干粮,便顺着山道往下走。

镇口还算清静,越往里走,喧嚣越盛。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混在一处,像无数根细针,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本就喜静,此刻只觉得胸口发闷,脚步不由得加快,想寻个僻静处喘口气。

七拐八绕进了条窄巷,却见巷尾黑压压蹲坐着一群孩子,看年纪不过十来岁,一个个缩着肩膀,面前摆着破碗,瞧着是乞儿模样。

寰静正想绕开,目光扫过,却猛地顿住——这些孩子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头发乱糟糟的,可那双手脚干净利落,指甲缝里没半点泥垢;再看那破碗,碗沿虽豁了口,碗底却光洁如新,不像讨过吃食的样子。更奇的是,有个孩子偷偷掀开衣角,里头竟露出半块莹白的玉佩,瞧着质地不菲。

哪有这般“富态”的乞儿?

寰静心头疑窦丛生,放慢脚步,装作系鞋带,悄悄打量。只见一个穿灰布短褂的汉子从巷口经过,眼神往这边一扫,孩子们立刻低下头,把破碗往前推了推,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乞讨声,那模样,倒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汉子走远了,孩子们便直起腰,有个稍大些的,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分着吃了,脸上哪还有半分愁苦,反倒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寰静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小镇地处偏僻,怎会有这等古怪的“乞儿”?她想起师尊教的“见微知著”,悄悄退后几步,隐在墙影里。或许,这看似寻常的小镇,藏着比玄铁更耐人寻味的事。

“各位,黎尘郡子又要来了!”巷尾那个稍大些的孩子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嗓门清亮地吆喝了一声。其他孩子闻言,立刻收敛了笑闹,手忙脚乱地整理起破碗,重新摆出愁苦模样,动作熟练得像是每日都要上演的戏码。

寰静愈发纳闷,正琢磨这其中关窍,身边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凑了过来,声音细若蚊蚋:“姐姐,你是外乡人吧?”

见寰静点头,小女孩往巷口瞥了瞥,压低声音道:“黎尘郡子,是咱们齐鲁国王爷的儿子呢。他人可好了,每天这个时候都来,给我们带好多糕点、肉干,还……还偷偷给过我娘治病的钱。”

她顿了顿,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听说他一心想修道,明君观的仙长来请过好几次,他都没应。他说……说明君观太看重门面,入派要摆宴席,受弟子礼,还得给观里捐好多金银,他不喜欢那样。”

小女孩仰着小脸,眼里满是崇拜:“他说修道是修心,不是修排场。还说要是有一天能找着真正清净的门派,他宁愿放下郡子的身份,去当个洒扫道童。”

寰静心头一动。黎尘郡子?拒绝明君观,偏喜低调行善,还藏着修道之心?这倒与她先前对明君观的观感隐隐相合。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素色锦袍的青年缓步走来,袍角洗得有些发白,腰间只系着块普通的木牌,瞧着比寻常书生还朴素。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见了孩子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馒头和几样小菜。

“今日来得晚了些,快趁热吃。”他声音温润,亲手把吃食分到每个孩子碗里,见有个孩子咳嗽,还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这是润肺的药,回去让你娘煎了喝。”

孩子们接过东西,却没立刻吃,反倒七嘴八舌地说起镇上的新鲜事,像对着自家兄长一般自在。

寰静望着那青年的背影,忽然想起玄龙观的“不贪不欲不念”。原来这凡世之中,真有这般不恋权势、不慕虚名之人。她摸了摸怀里的罗盘,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她不必急着寻玄铁。

黎尘正含笑看着孩子们捧着馒头狼吞虎咽,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巷口,撞见寰静立在墙影里的身影。

她一身素白道袍,洗得干干净净,料子寻常却浆洗挺括,浑身上下没半点多余的装饰,连头发都只以一根木簪松松挽着。最难得的是那份气质,站在喧嚣的巷尾,竟像一汪静水深流,眉眼间带着种未染尘埃的澄澈,与周遭的市井气格格不入。

“修道之人?”黎尘心头微讶。齐鲁国的玄门门派,他多少听过些——明君观的人爱穿白金色道袍,出行前呼后拥;其他小派弟子,要么带着几分江湖气,要么透着刻意的清高。可眼前这姑娘,清静得像山间的晨露,既不张扬,也不疏离。

他略一思忖,便想不起哪家门派有这等装束与气度。明君观?不像。那些人身上总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矜持。其他杂派?更不对。

寰静被他目光一落,便知自己已被察觉,索性走上前,对着黎尘微微颔首。她身上那股玄门特有的清宁之气,虽淡,却瞒不过有心人。

黎尘亦拱手还礼,温和问道:“姑娘看着面生,不知师从何处?”

寰静想起师尊“不事张扬”的教诲,只道:“山中野观,不足挂齿。”

黎尘见她不愿多言,也不追问,反倒笑了笑:“姑娘既在修行,想必是看透了浮华。方才听孩子们说,姑娘似是路过此地?”

他目光坦诚,不见半分权贵子弟的倨傲,倒让寰静放下了几分拘谨。或许是同气相求,她望着眼前这素衣郡子,忽然觉得,比起藏在深山的玄铁,此刻遇见的人,或许更合“道在事中”的意趣。

“拜师学道已有一月之久,”寰静坦然相告,目光落在巷外飘过的一片云影上,“不久前听命于师傅,下山寻找玄铁,路过此地,能与郡子相遇,确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黎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了然的笑意:“寻玄铁?那可是五金之精,藏于险地,姑娘孤身一人,倒是有胆识。”他顿了顿,看向寰静素净的衣襟,“只是听姑娘语气,似是对玄铁样貌也不甚了了?”

寰静被说中心事,倒也不避讳,轻轻点头:“确是如此。初时还急,后来想通了,师傅让我寻铁,或许本就不是要那一块顽石。”

“姑娘通透。”黎尘抚掌赞道,“修道本就如此,求的是途中的明悟,而非终点的物件。”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黑石,递了过来,“姑娘看看这个。”

那石头入手沉如坠铁,表面却光滑如镜,在巷角微光下泛着暗哑的银辉,触之竟有刺骨的凉意。

“这是我前几日在北岭溪边捡到的,看着异于寻常石块,却不知是什么。”黎尘道,“方才听姑娘说寻玄铁,倒觉得它或许有些关联。”

寰静指尖触及黑石的刹那,体内似有气流轻轻一动,与那日在玄龙观感受到的清宁之气隐隐相和。她心中一动——这不正是货郎口中“沉如石,亮如银,触之生寒”的玄铁么?

她望着黎尘坦诚的眼眸,又看了看手中的玄铁,忽然明白师尊的用意。大道无形,却藏在每一次相遇、每一份善意里。她踏遍山水未得,反倒在这市井巷尾,因一场偶遇而得之。

“多谢郡子。”寰静将玄铁小心收好,深深一揖,“这正是我要找的玄铁。”

黎尘眼中闪过惊喜:“竟这般巧?看来姑娘与它,才是真缘分。”

巷外的喧嚣依旧,可此刻两人心中,却都透着一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澄明。原来缘分二字,从不是刻意强求,而是在恰当的时机,遇见恰当的人,成全恰当的事。

黎尘望着巷口往来的行人,眼中掠过一丝怅惘,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姑娘,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说,我与玄门有缘吗?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寻到一处真正的玄门圣地——不争不贪,不欲不舍求名利的所在?”

寰静看着他,想起方才那些“乞儿”说起他时的敬重,想起他拒绝明君观的决绝,忽然觉得,眼前这素衣郡子,心中早已埋下了向道的种子。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郡子可知,玄门不在深山,不在观宇,而在心里?”

黎尘一怔:“姑娘此话怎讲?”

“心若不争,纵处闹市,亦是清静;心若贪求,便入仙山,也难安宁。”寰静指尖轻轻摩挲着怀中的玄铁,“郡子行善不求回报,拒虚名不慕浮华,这份心性,本就与道相合。至于缘分……”

她抬眼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那是玄龙观的方向:“有时不是找不到,是时机未到。就像我寻玄铁,踏遍山路不得,却在此时此地遇着。圣地或许也在等,等一个真正放下执念的人。”

黎尘沉默良久,眼中的怅惘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悟。他望着寰静,忽然笑了:“姑娘说得是。我原是太执着于‘寻’,反倒忘了问自己的心。”

他拱手道:“多谢姑娘点醒。若有朝一日,我真能寻到那样的所在,定当谢过今日之言。”

寰静亦回礼:“郡子心向清明,缘分自会降临。”

此时日头已过中天,巷子里的孩子们早已散去,只余下清风扫过地面的落叶。寰静将玄铁贴身收好,与黎尘道别:“我需得回山复命,就此别过。”

黎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素白的道袍在巷口的光影里渐渐淡去,忽然觉得,这或许便是他一直在找的“玄门气象”——不张扬,不刻意,却自有一份润物无声的力量。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递过玄铁时的凉意,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浅笑。或许,他离那处圣地,并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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