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拐进山路,姜小帅就举着手机嗷嗷叫:“看我找的这家民宿!屋顶有露台,晚上能看星星,老板说还能搞篝火晚会!”
吴所谓扒着车窗往外看,青山绿水晃得人眼晕,他转头拍池骋的胳膊:“池骋,你看那片竹林!像不像武侠片里藏高手的地方?”池骋正单手转着方向盘,闻言斜他一眼:“就你武侠片看多了,小心晚上山里窜出个野猪把你当点心。”
“野猪先吃你!”吴所谓怼回去,又凑到姜小帅旁边看民宿照片,“哇还有秋千,环境好好!”郭城宇从后座探过身,敲了敲池骋的椅背:“你俩少贫两句,导航说前面有个观景台,停一下拍几张照。”
四个人在观景台闹了半天,郭城宇举着相机追着姜小帅跑,姜小帅笑得上气不接,喊着“郭城宇你把滤镜关了!显脸大!”;吴所谓非要拉着池骋比谁跳得高,结果脚滑差点摔进护栏外,被池骋拎着后领拽回来时还嘴硬“我那是故意吓你的”。
傍晚到了民宿,老板果然在院子里架起了篝火。木柴噼啪作响,火星子窜得老高,映得脸红彤彤的。姜小帅烤的玉米糊了半边,他自己啃得香,还塞给郭城宇:“你尝尝,焦的地方更甜。”
吴所谓抱着罐冰啤酒喝得津津有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池骋:“池骋,我能再喝一罐吗?”“你自己掂量着办”,吴所谓瘪瘪嘴哼了一声,郭城宇碰了碰池骋的啤酒罐:“等忙完这阵子,我带小帅去云南,你们俩要不要一起?”
池骋还没说话,吴所谓已经抢答:“去!当然去!我还想去看玉龙雪山,听说山顶的雪终年不化,像……像撒了糖霜的蛋糕!”他说得认真,逗得大家都笑了。姜小帅靠在郭城宇肩上,声音软软的:“其实去哪都行,只要咱们四个在一起。”
篝火渐渐弱下去,吴所谓打了个哈欠,往池骋身边靠了靠,小声说:“池骋,我刚才许了愿。”
“什么愿?”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他往池骋怀里缩了缩,“反正就是……想一直这样,挺好的。”
池骋低头看他毛茸茸的发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话,只觉得夜风都带着甜味。那时的星星亮得晃眼,他们说着未来的无数种可能,以为日子会像这篝火一样,总能添柴续火,烧得热热闹闹,却没料到,天崩地裂会来得那样快,快得让人连一句完整的告别都来不及说。
地动山摇来得毫无征兆。
先是脚下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狠狠往下拽,紧接着整栋民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质结构噼啪作响,墙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篝火晚会的余温还残留在皮肤上,前一晚吴所谓举着烤得焦黑的玉米笑得眉眼弯弯,说等回去了要在北京最火的火锅店请大家吃顿好的,郭城宇还拍着池骋的肩膀起哄,让他把私房钱都掏出来给吴所谓买单。那些欢笑声像碎玻璃,在剧烈的震颤中被碾得支离破碎。
池骋几乎是本能地将吴所谓扑在身下。天旋地转间,他只来得及死死扣住怀里人的后颈,用后背硬生生扛住砸落的预制板。剧痛炸开的瞬间,他听见吴所谓在他胸口尖叫,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膜,随即被更汹涌的坍塌声吞没。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尘埃在微弱的缝隙里翻滚,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震波还在持续,每一次余震都像巨锤砸在摇摇欲坠的废墟上,碎石簌簌落下。吴所谓从短暂的窒息中挣扎出来,第一时间去摸池骋的脸,指尖触到的是温热的粘稠。“池骋!池骋你醒醒!”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还活着。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模糊的哭喊和近处压抑的喘息,那些前一晚还围着篝火跳舞的陌生人,此刻有的蜷缩在不远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人在灾难面前,渺小得像一粒随时会被碾碎的尘埃。
横梁断裂的嗡鸣越来越近,吴所谓的视线已经开始发灰。头顶的碎石还在往下掉,砸在背上钝钝的疼,可他顾不上。
“池骋……醒醒啊……”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嘴唇干裂得渗出血珠,每说一个字都像要扯破喉咙。他想去摇池骋,可胳膊重得像灌了铅,稍微一动,肋骨就传来钻心的疼,大概是断了。
周围的哭声和呼救声渐渐远了,世界变得很安静,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池骋微弱的呼吸声。
余震又开始了,这次更猛,头顶的预制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吴所谓猛地一咬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往旁边挪。手指抠在碎砖和水泥里,皮肉很快被磨掉,露出的骨头蹭在石头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不能停,池骋还在这儿,他得给池骋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八个指尖早已磨得血肉模糊,连指甲都掀了,血混着泥土结成硬痂,又被新的动作蹭掉,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吴所谓感觉不到疼了,或者说,这点疼远比不上心里的慌。他怕,怕自己撑不住,怕池骋醒过来身边没人,怕这一片黑暗把他们彻底吞掉。
终于,他摸到一块松动的石板,用力一掀,后面露出个狭窄的空隙。他拖着池骋往里面挪,每动一下都像要散架。“池骋……到这儿就安全了……”他把池骋安置好,自己也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红通通的一片。他抬手想去擦,却发现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以前池骋总说他手嫩,不让他干重活,现在倒好,磨成这样,估计池骋见了又要皱眉。
他凑过去,把脸贴在池骋的胸口,还能听到微弱的心跳。真好,他还活着。吴所谓放心了,眼皮却越来越沉,像粘了胶水。他伸出手,死死攥住池骋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尽管那只手早已没了力气。
他想,就这样吧。要是真的醒不过来了,被挖出去的时候,至少他们是在一起的。血还在流,滴到池骋的脸上、嘴角。吴所谓眨了眨眼,最后看了一眼池骋的脸,心里想着昨天晚上许下的心愿,可惜……
吴所谓的手彻底垂了下去,只有那只攥着衣角的手,还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像个固执的约定。意识沉下去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又听到了篝火晚会的笑声,看到了池骋笑着揉他头发的样子,暖得像春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