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去谢幕了,我的……女主角。”
那声“女主角”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花如月的耳膜。她身上那件暗红长裙沉重冰冷,绣着的荆棘鸦羽仿佛活了过来,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和束缚感。
白九思已经转身,优哉游哉地走出包厢门,银白的发尾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逝。
没有给她任何犹豫或反抗的时间。
花如月咬紧牙关,拖着那身沉重不祥的裙裾,跟了上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通往主舞台的通道更加宽阔,两侧墙壁上挂着厚重的暗红色绒布帷幕,帷幕上用金线绣着无数双闭合的眼睛。此刻,那些眼睛的绣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仿佛随时会睁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浓重的、如同焚香混合着铁锈的奇异味道。远处传来缥缈的、庄严又诡异的管风琴乐声,像是为某种仪式奏响的前奏。
通道里不再空旷。
许多穿着各色戏服、戴著面具的“演员”也从不同的岔路口汇入,沉默地走向同一个方向。他们的动作依旧带着人偶般的僵硬,但比之前狂舞时多了几分沉滞的死气。花如月看到那个面具流着血泪的男人,他的撞墙动作变成了缓慢而机械的顿首;那个不停蹲起的女人,此刻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宫廷裙的下摆沾满了暗色的污渍。
没有人说话,只有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和那越来越响的管风琴声。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对开的鎏金大门。门扉紧闭,上面雕刻着无数张扭曲嘶嚎的人脸,栩栩如生,痛苦得仿佛能听见它们的哀鸣。
门的两侧,站着两排身穿漆黑礼服、脸上覆盖着纯白无面面具的“引路人”。他们高大、沉默,如同墓碑。
汇聚而来的“演员”们在引路人的无声注视下,自动排成凌乱的队列,等待著。
花如月混在队伍中,感到那件红裙的领口越来越紧,几乎要勒得她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想去摸藏在裙摆褶皱里的手术刀——那是她唯一的依仗。
就在这时,她身旁一个穿着破烂小丑服、脸上涂满油彩(但油彩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的“演员”,突然发出极轻微的、断续的呜咽。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膨胀,像是充了气,小丑服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他旁边的几个“演员”僵硬地转过头,面具下的目光空洞。
引路人中的一位,无声无息地滑步过来,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长的、闪烁着寒光的剪刀。
手起。
剪刀精准地剪断了小丑演员背后几根看不见的“线”。
“噗——”
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那小丑演员瞬间干瘪下去,融化成一滩粘稠的、五颜六色的油彩状物质,渗入了地毯,只留下一套空空荡荡的破烂戏服。
引路人收起剪刀,无声地退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队列继续沉默地前进,自动绕开了那滩污渍。
花如月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淘汰……已经开始了?就在谢幕之前?
终于,轮到她。
鎏金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门内,是几乎能刺瞎双目的强光和无边无际的声浪!
花如月被后面的“人”推挤着,踉跄地迈过了那扇门。
巨大的主舞台如同一个发光的神坛,悬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之上。台下,是望不到边际的观众席,座位上密密麻麻的,不再是腐烂的尸体,而是一个个模糊的、不断蠕动变化的黑色人影,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混沌,发出如同潮水般嗡嗡的、贪婪的窃窃私语。
强光来自头顶无数盏聚光灯,光线炽白,温度却冰冷刺骨。
管风琴的乐声变得恢弘而压迫,每一个音符都砸在心脏上。
先她一步进来的“演员”们已经按照某种诡异的阵型站在了舞台上,一动不动,如同摆好位置的祭品。
花如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站到了舞台最前方,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她能感觉到台下无数混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那件暗红长裙在强光下仿佛流淌着血光。
她看到了白九思。
他就在舞台侧方的阴影里,坐在一张华丽的高背椅上,单手支颐,像个观看戏剧的贵族。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白色,却是裁剪合体的复古宫廷礼服,银发用一根深色的丝带束在脑后。他指尖夹着一只高脚杯,里面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
他没有看舞台,也没有看台下疯狂的“观众”,而是微微垂着眼,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神情淡漠疏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yet,花如月能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力量依旧缠绕在她周身,如同无形的丝线。
【最终谢幕,开始。】系统的声音庄严而冰冷,响彻整个空间。
【请欣赏,《永生之梦》。】
乐声陡然拔高,变得激昂而诡异!
舞台上所有的“演员”同时动了起来!
他们开始表演最后一出戏。没有台词,只有夸张的、扭曲的、如同噩梦呓语般的肢体动作。穿着染血制服的士兵们互相劈砍,肢体断裂却无血流出;宫廷贵妇们彼此撕扯着头发和首饰,发出无声的尖叫;非人怪物般的演员扭曲翻滚……
这是一场疯狂、混乱、毫无意义的集体癔症。
花如月感到那股力量再次操控了她的身体!
她被迫抬起手臂,开始旋转,暗红的裙摆如同盛开的毒花。但这一次,不再是狂舞,而是一种缓慢的、庄严的、如同宗教仪式般的舞蹈动作。每一个抬手,每一个回眸,每一个停顿,都精准而僵硬,充满了令人不适的诡异美感。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舞蹈,她的体力、她的精神,甚至她的某种“存在”,正在被那件红裙和这舞台贪婪地汲取、抽走。寒意从裙摆不断上涌,侵入骨髓。
台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饥渴的轰鸣。
眼角的余光看到,侧方一个不断表演着自我掐脖子的演员,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僵住,然后像一尊石膏像般哗啦一声碎裂倒地,变成一堆粉末。
又一个。
谢幕,即是消亡。
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旋转都像拖著千斤重担。肺部如同风箱,却吸不进多少空气。视野开始模糊,强光变成一片炫白。
要结束了……吗?
就这样跳到最后,变成一堆粉末?
不。
不甘心。
凭什么?
就因为那个存在的一时兴起?就要成为这诡异剧场里无数消逝的亡魂之一?
一股极微弱的、却无比灼热的怒火,在那几乎被冻僵的心脏深处,猛地窜起一点火星。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侧方阴影里的白九思。
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眼,正看着她。杯中酒液未动。冰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漠然的、神明般的俯瞰。
仿佛在说:跳吧,取悦他们,然后安然逝去,这是你的价值。
那眼神彻底点燃了花如月心底那点火星!
就在她的舞蹈动作进行到一个缓慢后仰,脖颈完全暴露,最为脆弱也最受控制的瞬间——
她用尽了被抽取后仅存的、全部的意识力和力气,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操控力,猛地将一直藏在裙摆褶皱里的手抽出!
那把老旧的手术刀,在她指尖闪过一抹决绝的寒光!
不是刺向无形的丝线,不是刺向台下的观众,也不是刺向阴影里的白九思。
而是猛地、狠狠地、精准地——刺向了自己身上那件正在不断汲取她生命的、暗红色的华丽长裙的心脏位置!
噗嗤——!
利刃穿透布料的声音轻微,却像惊雷般炸响在花如月的感知里!
“呃啊——!!!”
一声比之前白袍破损时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尖嚎,猛地从她身上的红裙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所有人的耳膜!
整个恢弘的管风琴乐声戛然而止!
舞台上所有疯狂表演的“演员”动作瞬间僵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台下潮水般的窃窃私语声也猛然消失!
整个巨大的主舞台,陷入一种绝对的、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死寂!
所有“目光”——台上的、台下的、阴影里的——全都聚焦在舞台最中央!
花如月还保持着后仰的姿势,手术刀深深没入胸口处的裙料,只留下刀柄在外。
那件暗红长裙在她手下剧烈地、疯狂地痉挛、抽搐!被刺中的地方没有流出血液,而是涌出大股大股浓稠的、漆黑的、如同沥青般的物质,散发着强烈的腐朽和怨恨的气息!
黑液迅速蔓延,玷污了华丽的裙摆,所过之处,那些绣着的荆棘鸦羽图案迅速发黑、枯萎、化为灰烬!
“嗬……嗬……”花如月大口喘息着,脱力般地向前跪倒,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瘫软。手术刀还插在裙子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她抬起头,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漆黑的地面。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她看到——
侧方阴影里,白九思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高脚杯掉落在华丽的地毯上,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染开深色的污渍。
他脸上那种漠然的、俯瞰的神情消失了。冰紫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舞台上那个跪倒在地、用刀刺穿“戏服”、浑身沾满不祥黑液的身影。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纯粹的、毫不掺假的——
震惊。
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被彻底冒犯和挑衅后的……
冰冷怒意。
整个剧场的死寂中,只有花如月压抑的喘息声,和那件仍在抽搐冒泡的红裙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然后,她听到他冰冷彻骨的声音,一字一句,敲碎凝固的空气:
“你、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