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安全屋。
不,不再是安全屋了。这是一座被临时征用的、奢华而冰冷的巢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躁动的冷香,以及那令人牙齿打颤的能量余波。
花如月蜷缩在距离卧榻最远的角落,用那条柔软的白色绒毯将自己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死死盯着榻上的身影。
白九思重新蜷缩起来,比之前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压抑的、带着痛苦嘶声的呼吸断断续续,每一次都扯得花如月的心脏也跟着抽搐。那些冰裂般的幽蓝纹路在他裸露的皮肤下明灭不定,如同呼吸般蠕动,伤口处渗出的冰蓝液体已经浸湿了一小片绸缎,冻结成诡异的冰晶。
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方才那滔天的杀意和惊怒似乎被更沉重的痛苦暂时压下。
但花如月知道,那只是暂时的。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窥见了他完美表象下的裂痕,触及了他绝不容许被窥探的虚弱。
等他稍微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
后果不堪设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脊椎,越收越紧。
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如同在极寒冰原上擦出的第一点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灼烫的温度。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将半张脸埋进冰冷的绒毯纤维里。毯子上还残留着他身上那冷冽的幽香,此刻闻起来却如同毒药。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压榨着每一分被恐惧和虚弱侵蚀的精力。
那本《厄里倪厄斯之章》……那页关于印记的记载……
【窃权者之印,缚魂之契,贪饕无厌,唯厄莉倪厄斯之血怒可污……】 【……寻彼之真名,颂于血月之下,以恨为火,以魂为柴,逆烙其痕,或可……窃其力,断其缚……】
真名?
血月?
逆烙其痕?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危险和不详,像是一个通往更深地狱的陷阱。
可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卧榻。那压抑的痛苦呼吸声,像是最好的催化剂。
还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
等他恢复,她必死无疑。甚至可能求死不能。
赌一把。
用这条早已不由自己掌控的命,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存在的……反噬的机会!
血液里某种被长期压抑的、属于她花如月本身的狠厉,终于突破了那层冰冷的绝望,探出了头。
她需要那本书!
书在抽屉里。抽屉在……那张被改造后的矮几下面。
而矮几,在卧榻旁边。
她需要靠近他,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拿到那本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震聋她自己的耳朵。
她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松开绒毯,冰冷的空气再次包裹住她。赤足踩在柔软的皮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像一道苍白的影子,她朝着矮几的方向,挪动了第一步。
榻上的呼吸声依旧沉重而痛苦,没有变化。
第二步。第三步。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她能更清晰地闻到那血腥与冷香混合的气息,能看到他伤口处细微的冰晶凝结又崩碎。
十步之遥,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终于,她挪到了矮几旁。
抽屉就在眼前。
她屏住呼吸,缓缓地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向抽屉的拉环。
指尖即将触碰到金属拉环的瞬间——
榻上的呼吸声骤然停止了!
花如月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动作僵在半空,连眼球都不敢转动。
一秒。两秒。
那停顿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一声更加沉滞、仿佛带着碎冰渣的吸气声响起,接着是继续的、痛苦的呼吸。
他没有醒。
只是无意识间的痛苦痉挛。
花如月几乎虚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不敢再犹豫,手指猛地勾住拉环,用最轻最缓的力道,将抽屉拉开一道缝隙。
足够她将手伸进去。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隔绝布包裹。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掏了出来,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然后,她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无声地退回到最初的角落,重新用绒毯裹紧自己,将那本书死死藏在毯子下面。
完成了第一步。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虽然覆盖了皮毛,那寒意依旧透骨),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接下来呢?
真名?她去哪里知道他的真名?
血月?这个安全屋里怎么可能有血月?
逆烙其痕?怎么逆烙?用什么东西烙?
书里的记载语焉不详,更像是一种恶毒的臆想和诅咒,而非切实可行的方案。
希望如同被冷水浇淋,迅速熄灭。
就在她再次被绝望攫住的时候——
“……水……”
一声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带着干涩痛苦的呓语,从卧榻方向飘了过来。
花如月猛地抬头。
白九思依旧蜷缩着,眼睛紧闭,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无意识地呢喃。
“……冷……”
他又含糊地吐出一个字,身体难以察觉地哆嗦了一下,那些冰裂纹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些许。
水?冷?
花如月愣住。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闯入脑海。
他……在向她索要?在无意识的痛苦中,将他眼中这个微不足道的“所有物”,当成了可以稍微依赖、索取一点温暖的存在?
还是说……这只是伤势带来的本能渴求?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了矮几上那套冰雕茶具,以及里面晃动的、散发着淡淡清香和能量的琥珀色液体。
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
但这是他带来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大胆的、近乎自寻死路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赌!
赌他此刻意识的模糊!
赌那液体无害!甚至……或许有益?
赌她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存在的……操作空间!
她再次站起身,这一次,脚步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镇定。
她走到矮几边,端起那只冰凉的茶壶,壶身冷得刺骨。她拿起一只同样冰雕的杯子,倒了小半杯那琥珀色的液体。
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香,那能量波动让她虚弱的身体都感到一丝本能的渴望。
她端着杯子,一步步走向卧榻。
越靠近,那股血腥和痛苦的气息就越浓。
她停在榻边,看着他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心和失去血色的唇。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将杯沿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凑近他的唇边。
就在冰凉的杯沿即将触碰他嘴唇的瞬间——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冰紫色的眼眸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蒙着一层水雾般的朦胧,但深处那冰冷的警惕和戾气并未完全消失。
他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手中的杯子,目光锐利得像要刺穿她的灵魂。
花如月全身僵硬,血液逆流,几乎要立刻丢开杯子跪地求饶。
但他只是盯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呼吸依旧急促而痛苦。
仿佛在判断,在衡量。
几秒后,他眼中那骇人的戾气似乎被更强烈的干渴和不适压过。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仰起了一点下巴。
一个默许的姿势。
花如月强忍着颤抖,将杯沿更贴近一些,微微倾斜杯子。
冰冷的琥珀色液体润湿了他干涩的唇。
他急促地、近乎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
液体入喉,他紧绷的身体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丝,眉头舒展了少许,呼吸也不再那么撕心裂肺。
他甚至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类似叹息的鼻音,然后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那片冰紫。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简单的饮水,再次沉入痛苦的半昏迷之中。
花如月僵在原地,手里还端着那只杯子,杯沿残留着他冰冷的触感。
成功了?
她……喂了他水?而他……接受了?
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混杂着后怕、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悸动。
她缓缓后退,将杯子放回矮几。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杯沿那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一点湿痕上。
那是他唇瓣接触过的地方。
也是那琥珀色液体……和他可能存在的……唾液……混合过的地方。
血月……自然没有。
但……
血呢?
她自己的血,就在那尚未完全愈合、又被强行“修复”的血管里流淌。
而他的……
这杯沿上,或许就残留着那么一丝丝……属于他的、非人的……液体。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
逆烙其痕……
用什么逆烙?
如果……用沾染了他和她共同气息的液体……混合着这房间里无处不在的、他痛苦逸散的能量……以及她胸腔里那腔被无数次践踏、积压到极致的恨火呢?!
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以恨为火,以魂为柴”?
花如月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底燃起两簇幽暗疯狂的火焰。
她猛地伸出手,拿起那只杯子。
然后,毫不犹豫地,用之前受伤、此刻已然光洁如初的手臂,在冰冷的桌角上狠狠一划!
刺痛传来!
鲜红的、温热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
她将鲜血滴入杯中,与那残余的少许琥珀色液体混合在一起。
红与金交织,弥漫开一股奇异的、带着血腥气的清香。
她端着这杯混合着两人血液和唾液的诡异液体,走回角落。
摊开那本《厄里倪厄斯之章》,翻到记载着印记和诅咒的那一页。
那些用凝固血烙写成的文字,在感受到杯中液体那奇异的气息时,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变得更加妖异。
没有真名。
她不知道他的真名。
那就……
用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称谓!
用尽她所有的恨意和绝望!
花如月伸出沾血的手指,颤抖地、却无比坚定地,蘸取了杯中那混合的液体。
然后,她低下头,对着自己右手手背上那个冰冷妖异的狐狸印记。
用那混合液体,带着她全部的灵魂重量和焚心的恨火,狠狠地、一字一顿地——逆着那狐狸印记的纹路——涂抹、书写!
同时,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诅咒般的低语:
“以我之血……为引……” “以你之痛……为媒……” “以此恨……此怨……此孽……” “逆尔之印……断此……缚魂之契!” “……白九思!”
当她念出那个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的瞬间——
杯中所有的混合液体骤然蒸发!
书页上的血烙文字疯狂扭动,发出刺目的红光!
她右手手背上那个狐狸印记,前所未有地、狂暴地灼烧起来!
冰蓝与血红的的光芒疯狂交织、冲突!如同在她皮肤下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战争!
一股难以想象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撕成两半的剧痛,从手背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啊——!!!”
花如月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整个人猛地蜷缩倒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眼前一片血红!
卧榻之上!
白九思猛地睁开了眼睛!
冰紫色的眼眸中,所有的痛苦和朦胧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暴怒取代!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胸口那冰蓝色的伤口!
那里,正传来一阵与他自身力量截然不同的、带着疯狂恨意的、灼热的逆冲之力!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那个无形的契约连接,疯狂地反噬于他!
“你……竟敢……!”
他试图起身,却被那突如其来的反噬和旧伤同时冲击,猛地喷出一口冰蓝色的血液,重重摔回榻上!
而角落里的花如月,也在那剧烈的痛苦和力量冲突中,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手背上那疯狂闪烁、似乎随时可能崩碎的狐狸印记,和书页上渐渐黯淡下去的血色文字。
以及……
耳边那一声遥远而模糊的、饱含惊怒的闷哼。
安全屋内。
红光与冰蓝光芒渐渐散去。
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和空气中,那骤然变得稀薄了一些的……契约联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