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意识沉浮的黑暗。
花如月像是在无尽深海里下坠,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更沉重的无力感拖拽回去。右手手背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又像是被无数冰针刺穿,剧痛和极寒交替肆虐,成为连接她与混沌现实的唯一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性的痛苦浪潮才稍稍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和钝痛。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头顶上方奢华却冰冷的纱幔轮廓。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冷冽的幽香,还有一种……能量剧烈冲突后残留的、如同雷雨过后的焦灼气息。
她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没死。
她居然……没死。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为脱力而重重摔回柔软的皮毛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哼。
这声闷哼似乎惊动了什么。
卧榻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绸缎摩擦声。
花如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血液仿佛冻结,猛地扭头看去——
白九思依旧躺在榻上。
姿势却不再是痛苦地蜷缩。他平躺着,银白的长发如同破碎的月光,铺满了冰色的枕席。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唇。
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榻边,指间依旧残留着些许冰蓝色的、半凝固的液体痕迹。
他看起来……依旧虚弱。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
但那种躁动不安的、冰裂般的纹路已经消失不见。伤口似乎不再渗出液体,只是周围皮肤还残留着一种诡异的、被灼伤般的淡红色痕迹。
最重要的是……
他没有动。
没有像之前那样暴怒而起,没有用那双冰紫色的眼眸射出将她撕碎的戾气。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搭在额头的手背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易碎感笼罩着他。
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反噬,耗尽了他本就因伤势而所剩无几的气力。
花如月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之怒。
一秒。两秒。十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他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证明他还“存在”着。
一种极其荒谬的、不真实的感觉攫住了花如月。
她成功了?
那场仓促的、疯狂的、基于一本邪书和绝望恨意的逆烙,竟然……真的起效了?至少暂时……压制了他?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
那个狐狸印记依旧存在,颜色却变得极其黯淡。原本妖异冰冷的线条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翳,不再散发那种令人心悸的幽光和寒意。甚至……那持续不断的、汲取她生命能量的感觉,也减弱了大半!
虽然一种深层次的、无形的联结感依旧存在,仿佛一条被暂时冻结的冰冷河流,但那种时刻被抽吸的虚弱感,的确减轻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眩晕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如同岩浆般猛地冲上头顶!
自由?
她……快要自由了?
不,还不是。
她猛地掐灭这危险的念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印记只是黯淡,并未消失。联结仍在。他只是……暂时因为反噬和旧伤,陷入了某种极度虚弱的状态。
一旦他恢复……
花如月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必须趁现在!
必须在他恢复之前,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或者……远远地逃离!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的虚弱和疼痛都被一股求生的狠厉压下。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再次试图站起来。双腿软得像是面条,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手背印记残留的灼痛。
她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几乎是爬行着,扶住了冰冷的、覆盖着皮毛的墙壁,才勉强撑起身体。
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
那本《厄里倪厄斯之章》就掉落在不远处的毯子旁边,书页合拢,看起来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她踉跄着扑过去,一把将书捡起,死死抱在怀里。这是她唯一的线索和希望。
然后,她看向门口。
那扇门……现在能打开吗?
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门口。每一步都轻得像猫,眼睛却死死盯着榻上的白九思,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睁开那双冰冷的眼眸。
终于,她挪到了门边。
手指颤抖地,按上了门把手。
冰冷的触感传来。
她轻轻用力——
门,纹丝不动。
仿佛被从外部彻底焊死!或者说,被一种更强大的、残留的规则力量封锁着!
花如月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没那么容易。
她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甚至试图用身体去撞,那扇门却坚固得如同山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她被困住了。和他一起,困在这个被改造过的、华丽的囚笼里。
绝望再次如同冰水般涌上。
不。
不能放弃。
一定有别的办法!
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个房间,最终,定格在了那个依旧不断散发着柔和光晕和微弱“暖意”的光球上。
那是他带来的东西,维持着这个空间不至于彻底冻结。
也是整个房间里,唯一还在持续散发着能量波动的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能量……
那本《厄里倪厄斯之章》的诅咒,需要能量驱动吗?
她的逆烙,之所以能起效,是否也因为恰好引动了他逸散在空气中的痛苦能量?
如果……有更多的、更纯粹的能量呢?
比如……这个光球?
这个想法疯狂而大胆,几乎是在玩火自焚。
但此刻的她,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花如月眼中闪过一抹豁出一切的疯狂。她抱着书,再次艰难地挪到那个光球旁边。
光球悬浮在角落,散发着稳定的光晕,感觉不到丝毫危险。
她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光球的表面。
指尖传来一阵温和的、却依旧带着冰冷底子的能量波动。
就是现在!
她猛地翻开《厄里倪厄斯之章》,直接翻到记载着诅咒的那一页,然后,狠狠地将那散发着能量波动的书页,按向了那个光球!
“嗡——!!!”
书页与光球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光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书页上的血烙文字如同活了过来般疯狂扭动,散发出浓郁的黑红色光芒!
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剧烈冲突、侵蚀、吞噬!
整个房间的光线明灭不定,能量乱流四处飞窜,吹得纱幔疯狂舞动!
花如月被那巨大的能量冲击猛地弹开,再次摔倒在地,喉头一甜,呕出一小口鲜血。
但她却死死盯着那冲突的中心,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
那个光球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布满了整个球体!
而《厄里倪厄斯之章》似乎也在疯狂抽取着光球的能量,书页变得滚烫,甚至边缘开始卷曲焦黑!
就是现在!
花如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爬起身,再次扑向门口!
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身后!
光球和邪书能量冲突的中心,猛地爆发出一团无法形容的、混乱到极致的能量风暴!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强光吞噬了一切!
花如月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狠狠撞在后背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飞扑出去!
砰地一声!
她重重撞在了那扇之前纹丝不动的金属门上!
而这一次——
那扇门,竟然被她这蕴含着一丝爆炸冲击力的撞击,撞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公共区域冰冷浑浊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花如月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从那道缝隙中挤了出去!
重重摔倒在公共区域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她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猛地回头——
透过那道正在缓缓闭合的门缝,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
房间内能量乱流尚未完全平息,光芒混乱闪烁。
卧榻之上……
那个一直沉寂的身影,似乎被这剧烈的爆炸和能量冲突惊动。
搭在额头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露出了那双……
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
冰紫色的眼眸。
隔着动荡的能量余波和缓缓闭合的门缝。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戾气,也没有痛苦和虚弱。
只剩下一种……
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
冰冷。
和一丝……
极其细微的、却足以让花如月血液彻底冻结的……
了然。
仿佛在说:
原来……你在这里。
门缝。
彻底合拢。
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花如月瘫在公共区域的地上,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河里打捞上来。
她逃出来了。
但最后那一眼……
那双冰冷的、了然的眼睛……
如同最深的梦魇,瞬间攫住了她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心脏。
他醒了。
而且……
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