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区域冰冷坚硬的地面硌着脊背，远不如那奢华皮毛地毯柔软，却让花如月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扭曲的真实感。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能量爆炸后的焦灼气息。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右手手背那黯淡的印记依旧残留着灼痛和寒意。
但她还活着。
她逃出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强行压下了肉体的剧痛和极致的疲惫。
不能停在这里！
她猛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视线因为脱力和撞击而阵阵发黑。周围似乎有零星的执行者被刚才的爆炸声惊动，正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恐惧、探究，以及看到她从那个被改造过的房间里逃出来时的难以置信。
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
无论是那些可能存在的“剧院”爪牙，还是其他任何好奇的、不怀好意的执行者！以她现在的状态，毫无反抗之力！
花如月咬破舌尖，剧痛让她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甚至来不及看清方向，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朝着人最少、阴影最浓的通道跌跌撞撞地冲去！
“喂！你……”有人似乎想叫住她。
她头也不回，用尽最后力气加快脚步，猛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堆满废弃物资的岔道，将自己深深藏进一个黑暗的角落，蜷缩起来，屏住呼吸。
脚步声和议论声从主通道传来，又渐渐远去。
没有人跟来。
暂时安全了。
她瘫软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
那个狐狸印记，黯淡无光，如同一个拙劣的纹身。那持续不断的汲取感，的确减弱到了几乎微不可察的地步。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那场疯狂的逆烙，加上最后能量冲突的冲击，竟然真的暂时……大幅削弱了契约的束缚！
一股混杂着巨大狂喜、后怕和强烈不安的情绪冲击着她，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
这只是暂时的。他醒了。而且他知道了。
最后门缝合拢前的那一眼，那双冰冷、了然的眼睛，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
他绝不会放过她。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安全层！去往一个他暂时无法轻易触及的地方！
无限流世界浩瀚无边，总有副本、秘境或者边缘区域能够暂时躲藏！
她需要交通工具，需要地图，需要……积分！她之前那点可怜的积分早就耗光了！
花如月的目光猛地落在怀里依旧紧紧抱着的《厄里倪厄斯之章》上。
这本书……或许能换到一些急需的资源？黑市？或者某些专门收集禁忌知识的组织？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心悸。动用这本书的风险极大，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她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可以进行一些灰色交易的地下集市区域挪去。
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手背那黯淡的印记偶尔会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悸动，像是休眠火山深处一次微弱的脉动，提醒着她那联结并未彻底断绝。
这让她更加焦灼。
地下集市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弥漫着各种奇怪的气味。形形色色的执行者穿梭其中，大多遮掩着面容，交易着来路不明的物品和信息。
花如月的出现，再次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她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脚步，以及那即便黯淡也依旧能被某些有心人察觉的、特殊的契约残留气息，都让她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她尽量低着头，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快速在一个个摊位前掠过。
终于，她在一个收售古籍残卷、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摊主前停下了脚步。
“这本书，”她声音沙哑，将《厄里倪厄斯之章》从怀里拿出，露出那暗血色金属封面的一角，“什么价？”
那黑袍摊主原本慵懒的姿态瞬间消失，猛地坐直了身体。枯瘦的手指从袍袖下伸出，似乎想要触碰那本书，却又在即将接触时如同被烫到般缩回。
“厄里倪厄斯……”摊主的声音干涩而震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贪婪，“你从哪里……不，我不问来历。”
他深吸一口气，黑袍下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花如月：“你想换什么？”
“积分。足够远距离传送的积分。还有……一张去往‘边缘坟场’的匿名船票。”花如月快速说道，边缘坟场是无限流世界中著名的三不管地带，流放者和逃亡者的聚集地。
摊主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急速权衡。
“这本书……价值很高，但也极其不祥。它的上一任持有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据说死得极其凄惨。我最多给你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远低于花如月的预期，但或许足够。
她没有时间讨价还价。
“成交。立刻交易。”
交易完成得很快。积分划入了一张不记名的卡片，一张看起来破旧不堪的纸质船票塞进了花如月手里。
她将书推过去，拿起卡片和船票，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那摊主迫不及待地拿起古籍，黑袍下发出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喘息声。
花如月握紧那张冰冷的积分卡和粗糙的船票，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赶往传送广场，购买了最近一班前往虚空港口的传送名额。
站在传送阵中，看着周围的光线开始扭曲，熟悉的失重感袭来。
花如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挣扎求生许久的安全层。
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底一闪而逝，随即被更强烈的求生欲覆盖。
必须离开！
光芒吞没了一切。
……
虚空港口永远嘈杂混乱得像一个即将爆炸的蜂巢。
巨大的、风格各异的舰船停靠在冰冷的泊位上，来自各个种族的生物熙熙攘攘，叫卖声、引擎轰鸣声、争吵声混合成令人头疼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燃料、臭氧和各种奇怪生物的味道。
花如月裹紧了一件在港口垃圾堆里捡来的、宽大破旧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混在涌动的人流中，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朝着船票指示的、那个最破旧偏僻的泊位挪去。
“边缘坟场！最后一班！马上启航！要走的快点！”一个像是喉咙里塞了砂纸的嘶哑声音在不远处吆喝着。
花如月抬头，看到一艘看起来几乎要散架的、锈迹斑斑的老旧运输船。船身上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涂写着它的名字——“黑箭号”。
就是这里了。
她压低头，快步走向登船口。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缺了半只耳朵的壮汉叼着烟卷，懒洋洋地检票。他扫了一眼花如月递过来的破烂船票，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过于苍白的下巴和纤细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咧开一个带着黄牙的笑。
“啧，又一个去坟场找死的。上去吧，货舱最底层还有地方。”
花如月没有理会，接过被撕掉一半的票根，低着头，快步穿过狭窄昏暗的通道，顺着锈蚀的梯子，下到了船只最底层的货舱。
这里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机油、腐烂货物和汗臭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乘客，大多是逃犯、流亡者、或者在主流世界活不下去的可怜虫。
没有人注意她的到来。
花如月找到一个最角落的阴影，靠着冰冷的、满是油污的舱壁滑坐下去，将自已缩成一团，尽可能减少存在感。
引擎的轰鸣声加剧，船身开始震动。
终于……要离开了。
她缓缓吁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丝。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张不记名积分卡和粗糙的船票。
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手背上那黯淡的印记。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逃离的方向发展。
然而。
就在船只震动达到顶峰、即将驶离泊位的瞬间——
花如月右手手背上那个一直沉寂黯淡的狐狸印记，毫无征兆地、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极其短暂，极其微弱，像是风中残烛最后一下挣扎。
甚至没有带来任何痛感。
却让花如月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骤停！
她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四周！
货舱里依旧嘈杂混乱，引擎轰鸣，没有任何异常。周围的乘客依旧麻木，打盹，低声咒骂。
仿佛刚才那一下闪烁，只是她的错觉。
是错觉吗？
那心悸的感觉如此真实！
她死死地盯着手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分钟。两分钟。
印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依旧那般黯淡，死寂。
也许……真的是错觉？是能量冲突后的不稳定？或者是……远离他之后，契约联结的自然波动？
她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一种冰冷的不安却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
“咚。”
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引擎噪音完全掩盖的声音，从她头顶斜上方的甲板传来。
像是什么……细小、坚硬的东西，掉落在了金属甲板上。
花如月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没由来的、彻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货舱那低矮的、布满污垢的天花板。
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
引擎还在轰鸣。
但在那轰鸣的间隙……
她似乎听到……极其细微的、清脆的……
像是……冰晶轻轻碰撞的声响？
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剔透的……
……铃铛声？
叮铃……
那声音极轻极远，断断续续，混杂在噪音中，几乎无法分辨。
却像是一把冰锥，狠狠凿开了花如月的天灵盖！
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扔进了极地冰窟，连血液都凝固了！
不……
不可能……
她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幻听。
是太紧张了。是创伤后应激。一定是！
她死死捂住耳朵，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然而。
那细微的、冰冷的铃铛声，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隔，固执地、一下下地，敲打在她的灵魂深处。
叮铃……
叮铃……
与此同时。
她右手手背上那个黯淡的狐狸印记，再一次……
轻微地、持续地……
闪烁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
如同某种冰冷的……
心跳。
花如月猛地摊开手掌，惊恐万状地看着那如同呼吸般明灭的黯淡光芒。
每一次闪烁，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却一次比一次，更让她……魂飞魄散。
她突然想起了。
想起他慵懒倚在王座上，弹指间将铃铛送给她的模样。
想起他醉意朦胧，捏着她的下巴，嫌弃地说“硌手”的模样。
想起他最后……那双冰冷、了然的眼眸。
【狗链……也是会认主的。】
那句话，如同恶毒的诅咒，在她耳边轰然回荡！
不——！！！
一声无声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让她窒息！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连滚带爬地扑到货舱那狭小的、布满油污的舷窗边，疯狂地向外望去！
运输船正在缓缓驶离港口，窗外是冰冷虚无的宇宙和远处璀璨的星云。
而在那艘逐渐远去的、庞大的虚空港口的最高瞭望塔尖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那一片冰冷的金属反光和璀璨星光之下……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白点。
模糊不清，却异常醒目。
像是不经意落在塔尖的一点雪。
又像是……
有人正穿着一身白衣，悠闲地坐在那瞭望塔的最高处。
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
指尖……
似乎正慵懒地……
把玩着一只……
冰蓝色的、小小的铃铛。
叮铃……
细微的铃声，仿佛跨越了虚空，再次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
花如月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血液冻结，瞳孔放大到极致，倒映着舷窗外那无尽冰冷的星空和那个可能存在的、细微的白点。
绝望。
如同宇宙本身一般冰冷、庞大、令人窒息的绝望。
彻底淹没了她。
她终究……
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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