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思在石门外立了许久,直到夕阳将云海染成赤金,才默默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他并未如往常般开始修炼,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方木盒。盒中整齐排列着三百枚玉简,每一枚都记录着为花如月准备却未能送出的礼物。
第一枚玉简中,封存着二百九十年前他第一次独自猎杀的雪狐皮毛;第三十七枚,是他百年前于东海秘境取得的万年珍珠;最近的一枚,是三月前他在北境绝地采得的冰晶莲,为此险些丧命于雪妖之手。
这些天地灵物,于修行皆有大益,但他心知,花如月从不缺这些。他缺的,只是一个送出它们的理由。
“师尊......”白九思摩挲着冰晶莲玉简,苦笑一声。三百年了,他始终走不进那人的心。
忽然,他感应到护山结界传来异动。
“这个时候,谁会来拜访?”白九思皱眉。云渺峰地处偏僻,花如月性情清冷,极少与人往来。
他御剑至山门,只见一青衣修士正在结界外等候。那人见到白九思,拱手笑道:“可是白师弟?我乃青霞峰李长风,奉家师之命,特来送请柬。”
白九思记得此人,青霞峰主的大弟子,修为已至元婴初期。他打开结界,还礼道:“李师兄有何事?”
李长风取出一份金光闪闪的请柬:“三日后是家师千年寿辰,特设宴庆贺,还请花师叔与白师弟赏光。”
白九思接过请柬,心中微动。花如月素不喜这等场合,每每推辞,但这次......
“师尊正在闭关,我会转达。”白九思道。
李长风似乎早有预料,笑道:“家师特意嘱咐,说此次寿宴有不少隐世大能前来,论道环节想必对花师叔修行有益。况且......”他压低声音,“听说还有关于‘九天秘境’的消息。”
九天秘境?白九思心中一震。那是千年一现的上古秘境,据说内有成仙机缘,花如月寻找已久。
送走李长风后,白九思握着请柬,犹豫片刻,还是走向花如月的洞府。
出乎意料,这次石门很快开启。
花如月站在门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请柬上:“青霞峰的寿宴?”
“是,李师兄亲自送来,说有关九天秘境的消息。”白九思恭敬递上请柬。
花如月接过,略一扫视,沉吟道:“你随我同去。”
白九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尊要我同行?”
“怎么,不愿?”花如月瞥他一眼。
“愿!弟子当然愿意!”白九思忙道,心中涌起难得的喜悦。三百年来,这是花如月第一次带他外出。
花如月微微颔首:“三日后辰时,山门等候。”说罢便要转身回洞。
“师尊!”白九思脱口叫住她。
花如月驻足,却没有回头:“还有事?”
白九思鼓起勇气:“弟子......弟子新得了些冰晶莲,对净化灵力有奇效,想献给师尊。”
他取出玉简,小心递上。花如月终于转身,目光落在冰晶莲上,微微一凝:“北境绝地的冰晶莲?你何时去的?”
“三月前。”白九思低声道。
花如月沉默片刻,终是接过玉简:“下次不可贸然涉险。”语气虽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白九心中一动,还待说什么,花如月已消失在石门后。
三日后,辰时。 白九思早早候在山门,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当花如月现身时,他不由怔住了。
今日的花如月未着平日素白道袍,而是换了一身淡紫流仙裙,青丝半挽,斜插一支玉簪,清冷中添了几分平日未见的风华。
“走吧。”花如月祭出飞行法宝——一片琉璃般的花瓣,迎风而长。
二人踏上花瓣,破云而行。途中,白九思忍不住偷偷看向身旁的师尊。风拂起她的发丝,若有若无的冷香传来,令他心旌摇曳。
“静心。”花如月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白九思顿时耳根发热,忙收敛心神。
到达青霞峰时,已是宾客云集。见到花如月,不少修士前来见礼,目光中多有倾慕之意。花如月只是淡淡回应,显得疏离而清冷。
白九思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些投向师尊的目光,心中既骄傲又酸涩。
宴至中途,青霞峰主果然提及九天秘境:“据天机阁推算,秘境将于三年后现世,位置应在东海归墟附近。”
花如月闻言,终于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消息可靠?”
“天机老人亲自推算,应当无误。”青霞峰主抚须道,“届时各派都会派人前往,秘境危险重重,不如我们几派联手?”
花如月沉吟不语。白九思却心中暗惊:九天秘境虽有大机缘,却也危机四伏,历代探索者十不存一。
正当众人议论之际,一道娇笑声传来:“花姐姐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呢。”
只见一红衣女子翩然而至,容貌美艳,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她目光扫过白九思,笑道:“这就是姐姐那个痴情的小徒弟?果真一表人才。”
花如月神色微冷:“红绡夫人说笑了。”
白九思却如遭雷击——这女子如何知道他的心思?
红绡夫人掩唇轻笑:“哎呀,修真界谁不知道白小道友对师尊一片痴心,三百年不离不弃呢。”她凑近花如月,声音却不减,“要我说,姐姐也忒狠心,这般好的徒儿,若是换了我......”
“红绡!”花如月语气骤寒,周身威压乍现。
在场修士纷纷侧目,气氛一时尴尬。
白九思站在原地,面色苍白。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心思早已成为他人谈资。更让他心寒的是,花如月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厌烦?
“师尊,弟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他低声说完,不等回应便转身离去。
花如月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微动,终是没有出声。
白九思一路疾行,直至青霞峰后山无人处才停下。山风冷冽,却不及他心中寒意。
原来所有人都看透了他的痴妄,唯有他自己还以为隐藏得很好。
“真是......可笑至极。”他苦笑自语。
“何必妄自菲薄?”忽然,红绡夫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白九思猛然转身:“夫人有何指教?”
红绡袅袅走近,打量着他:“我若是你,三百年得不到回应,早该放弃了。花如月修的是无情道,心中只有大道,装不下儿女私情。”
白九思握紧拳:“这与夫人无关。”
“有关无关,且听我说完。”红绡轻笑,“你可知为何她迟迟未能突破大乘期?无情道需断情绝爱,她却始终有一丝牵挂未断。”
白九思怔住:“你是说......”
“没错,那丝牵挂,就是你。”红绡语气意味深长,“你是她的劫,渡不过你,她永难大成。”
“所以师尊她......”白九思心中巨震。
“所以她不是不动心,是不敢动心。”红绡叹息,“三百年来,她一直在与你和她的大道之间挣扎。”
白九思踉跄一步,扶住身旁山石,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是无心,是不敢有心;不是无情,是不能有情。
“为何告诉我这些?”他哑声问。
红绡目光复杂:“因为我曾如你一般,痴恋一个修无情道的人。”她转身欲走,又停步道,“白九思,有时候,放手才是深爱。”
留下这句话,她飘然离去。
白九思独自立在风中,许久未动。
当夕阳西下时,花如月寻来时,看到的是白九思静立崖边的背影。
“该回去了。”她轻声说。
白九思转身,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师尊,弟子想下山游历一番。”
花如月微微一怔:“为何突然......”
“弟子困于金丹后期已久,或许外出历练,能寻得结婴机缘。”白九思垂眸道。
花如月沉默良久,才道:“何时归来?”
“不知。”白九思望向天边晚霞,“或许三年,或许三十年,或许......”
三百年。
最后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花如月静静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落花。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早去早回。”她最终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去。
白九思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师尊!”
花如月驻足。
“若有一日,弟子不再成为师尊的劫,师尊可会......”他哽住,说不下去。
花如月没有回头,山风吹起她的衣袂,如蝶翩跹。
许久,天际飘来她轻若云烟的声音:
“傻徒儿,你从来都不是劫。”
话音散在风里,轻得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听过。
白九思怔怔立在原地,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才缓缓蹲下身来,将脸埋入掌心。
山风呼啸,吹散一声压抑百年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