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8）

医疗部的灯光惨白，映着走廊尽头空荡的长椅。

花如月不见了。

沈学长端着一盘药剂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座位，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摇摇头。那丫头，大概又觉得无聊，跑去找别的乐子了。她总是这样，像一阵抓不住的风，注意力很难长时间停留在同一处，尤其是这种沉闷压抑的地方。

他转身推开医疗舱的门。

舱内，白九思依旧昏迷着，但仪器上的数据比之前更糟。心率紊乱，精神力数值在危险区域剧烈波动，体温高得吓人。易感期的Alpha在遭受重大刺激后强行被镇定，反弹起来往往更加可怕。

沈学长皱紧眉头，快速检查着他掌心的伤口和颈后抑制贴的情况。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

白九思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赤红的一片，但不再是纯粹的疯狂，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濒临灭绝般的焦灼。高烧让他的瞳孔有些涣散，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沈学长白大褂的衣角，以及……他身后空荡荡的门口。

“她呢？”

两个字，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钩子般的力度，死死拽住人的神经。

沈学长心里咯噔一下，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答：“如月可能先回去了，你需要静养……”

“回去了？”白九思重复着这三个字，眼底的红血丝骤然加深，像是有鲜血要渗出来。他猛地试图坐起，又被身上连接的管线拽了回去，监测警报瞬间尖啸起来！

“回哪里去？！”他低吼，声音破碎却暴戾，“去找那个送花的？！还是去找别人？！”

“白九思！冷静点！你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沈学长按住他注射了镇定剂的手臂，那下面的肌肉绷得像石头，烫得骇人。

“危险？”白九思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她会在乎吗？”

他涣散的目光扫过沈学长胸前的名牌，又猛地盯住他：“沈……沈淮……她对你笑过吗？是不是也说过……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毒液般的讥诮和痛楚。

沈淮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知道白九思现在神志不清，完全被易感期的占有欲和之前的刺激所掌控，任何关于花如月的话题都是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没有，你冷静……”

“她到底有多少个‘好朋友’？”白九思打断他，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绝望的拷问，“是不是……谁送她漂亮东西，谁就能得到她的笑？”

“是不是……我对她来说……和那些人……根本没有区别？”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他眼底那疯狂的红潮似乎褪去了一瞬，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荒芜和疲惫。但下一秒，更猛烈的风暴再次席卷而来！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外溢，医疗舱内的玻璃器皿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加强镇定！快！”沈淮对着通讯器大吼，手忙脚乱地试图固定住他。

白九思的手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手背绷带下迅速洇开新的血色。他仰着头，脖颈上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黑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着眼角那点不明显的湿意，砸在冰冷的床单上。

他在抵抗，抵抗药物，抵抗身体本能的狂潮，更抵抗那个只要一清醒就会啃噬他心脏的念头——她走了，像每一次一样，轻易地就走开了。

而他在这里发疯，自毁，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样……”他齿缝间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都一样……”

沈淮听不清他后面的话，只看到监测屏上所有数值都在疯狂报警，白九思的精神力阈值即将冲破安全上限，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更多的医疗人员冲进来，准备强行实施深度镇静时——

“哎呀！你们挤在门口干嘛呀！”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不满的女声，突兀地插入了这片混乱和尖锐的警报声中。

所有人动作一滞。

沈淮猛地回头。

花如月端着一个歪歪扭扭、明显是临时找来的透明水杯，里面晃荡着半杯温水，正费力地想从人群后面挤进来。她裙子上不知道在哪蹭了道灰，发丝也有些凌乱，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有点狼狈，却活生生的。

“吵死了你们，他需要休息不知道吗？”她不满地瞪了那些堵门的医疗兵一眼，然后目光越过人群，落到了医疗舱内。

看到了那个被束缚在床上，浑身颤抖，眼底一片骇人赤红，正死死盯着她的白九思。

花如月脚步顿了一下，似乎被他这副样子又吓到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下一秒，她像是给自己鼓气般，深吸了一口气，端着那杯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你又凶什么凶，”她把水杯有点笨拙地往床头柜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坚持把话说完，“我……我就是去给你倒了杯水。”

她指了指那个歪歪扭扭的杯子，语气有点虚：“找不到好看的杯子……这个将就一下吧。”

医疗舱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仪器还在不知死活地尖啸着。

白九思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盯着那杯放在床头、晃晃荡荡的清水，又缓缓移回她的脸上。他周身那暴戾狂躁的信息素，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

花如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颈后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他那吓人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你……你快点好起来，”她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像是抱怨，又像是某种笨拙的安抚，“好了才能……才能继续凶我……”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却像一枚精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那鼓胀到极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气球。

白九思眼底疯狂翻涌的赤红，猛地凝固了。

监测屏幕上，那岌岌可危、即将爆表的精神力数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

开始缓慢地、艰难地、一点点地往下回落。

他依旧死死盯着她，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但那种要毁天灭地的疯狂，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却实实在在的支点。

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

“……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