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落针可闻。
只有仪器屏幕上,那刚刚从爆表边缘艰难回落的精神力数值,还在微微颤动着,证明方才那场几乎要摧毁一切的风暴并非幻觉。
白九思眼底的赤红未退,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扩散,而是凝固成一种极深的、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专注。他依旧死死盯着花如月,仿佛眨一下眼,她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不准走。”
那三个字的气音,耗尽了了他强行挣扎清醒的最后力气。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缓缓阖上,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也一点点松懈、滑落。
监测他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几声规律的轻响,数值趋于一个虽然依旧糟糕却暂时稳定的区间。高浓度镇定剂和极度的精神消耗终于将他拖回了昏睡的深渊。
花如月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滚烫而用力的触感。
沈淮和几个医疗兵迅速上前,重新固定管线,检查伤势,注射维持剂。舱内再次忙碌起来,但气氛却莫名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得如同战场。
没人再拦着花如月。
她看着白九思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苍白脸上不正常的潮红,看着他缠满绷带的手,还有唇上那道自己咬出的伤口。
心里那种又闷又酸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比之前更清晰。
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反而拖过墙角一把折叠椅,吱呀一声放在离医疗舱不远不近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沈淮忙完一阵,转头看到她,有些惊讶:“如月,你……”
“我看着他。”花如月打断他,眼睛还盯着白九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固执,“他刚才说……不准我走。”
沈淮哑然。他看着花如月那副难得安静的、甚至带着点茫然却又认真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
医疗部走廊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仪器屏幕幽微的光映照着白九思的睡颜。
花如月维持着抱膝的姿势,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
她从来没这样长时间地、安静地看过一个人。
白九思其实很好看。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他平时太冷了,眼神像冻住的冰川,让人不敢细看。现在他睡着了,那股逼人的寒气散去,露出底下精致的五官。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那颗泪痣安静地缀在眼角,莫名显得有点……可怜。
她的目光滑过他干裂的嘴唇,想起那上面沾染过的、属于她的血的味道。脸上又开始发烧。
心跳又快了。
她烦躁地把脸埋进膝盖里。
真讨厌。
为什么一靠近他,一想起他,自己就变得这么奇怪?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所有人的好意,享受那些追逐的目光,转身就抛在脑后。快乐很简单,像吹泡泡一样轻飘飘的。
可白九思……他像一块沉重又滚烫的石头,砸进她那片轻飘飘的世界里,搅得一切都乱了套。
他会凶她,咬她,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她,却又……在她差点被失控悬浮梭撞到的时候,猛地把她拽回来,手背被刮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却只是冷着脸说“看路”。
会在她随口说一句星际嘉年华的限定玩偶好难抢之后,第二天默默把那个玩偶扔到她怀里,标签都没拆,他自己眼底却带着熬夜处理家族事务的淡淡青黑。
会在每一个易感期来临前,把自己提前锁进隔离室,哪怕痛苦到摧毁一切,也从未让那恐怖的信息素真的伤到她分毫。
……直到今天。
直到她拿着别人送的戒指,蹦跳着去敲他的门。
花如月猛地抬起头,呼吸一滞。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从何而来。
明白那句“只看我”背后,是怎样的绝望。
她以前只觉得他情绪不稳定,易感期格外吓人。却从未想过,那份失控,那份疯狂,矛头始终只对准他自己。而引信……似乎总是她无意中点燃的。
一种迟来的、细密而尖锐的愧疚感,突然密密麻麻地扎进了心口。
比刚才被他咬破脖子还要疼。
她蜷缩在椅子上,看着那个在病痛和药物中昏睡的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些轻飘飘的“喜欢”,和漫不经心的亲近,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裹着糖霜的刀。
而她甚至从未察觉自己手里拿着刀。
医疗舱里,白九思在昏睡中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呻吟,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
花如月的心脏像是被那声呻吟狠狠揪了一下。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站起身,轻轻走到医疗舱边。
监测数据还算平稳。
她低下头,凑近了些,能听到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残留的、冰冷又暴烈的雪松气息——虽然她闻不到信息素,却奇异地能感知到那份独属于他的味道。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绷带边缘又渗出了一点红。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指尖,非常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绷带的边缘。
“喂……”她的声音像怕惊扰什么一样,低低地,含混不清,“你……你别死啊。”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傻气极了,懊恼地抿住了唇。
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那颗近在咫尺的泪痣,又极小声道:
“那个杯子……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虽然……是有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