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的午夜,寂静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并非声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凝滞,从医疗部特殊隔离区的方向弥散开来。
花如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没有噩梦,没有声响,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心悸,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憋闷得她瞬间喘不过气。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颈后的旧伤疤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烫,带着细微的、针扎似的刺痛。
不是生理性的疼痛。
更像是一种……警报。
一种源自无法言说的本能、关于另一个人的状态的尖锐警报。
她赤着脚跳下床,甚至没开灯,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夜空沉寂,只有远处灯塔规律扫过的光束。
可她就是知道。
一定是他。
白九思。
他又出事了。
这次甚至没有惊天动地的信息素爆发,没有撕裂金属的巨响。那种安静,反而更让人心慌。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底下酝酿着能吞噬一切的暗流。
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抓过一件外套胡乱披上,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在回荡。
越靠近医疗部隔离区,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就越发清晰。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阻力重重。几个值夜的Beta医护面色凝重地守在通道口,看到她跑来,立刻上前阻拦。
“花同学,你不能进去!”
“白同学现在情况很不稳定,需要绝对静养!”
花如月根本听不进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进去,看到他!
“让开!”她试图推开拦在面前的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灼和哭腔,“他是不是又难受了?让我进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
拉扯间,隔离区那扇厚重的特殊合金门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声,门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门,竟然从里面解锁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阻拦花如月的医护。
就在这瞬间的停滞中,花如月像条滑溜的小鱼,猛地从人缝里钻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隔离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台监测仪器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映出床上模糊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的、冰冷的雪松味,淡到几乎察觉不到,却带着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死寂。
白九思躺在那里。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比病房的床单还要白上几分。嘴唇紧抿,没有任何血色。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那颗泪痣安静地缀着,像一滴凝固的墨。
他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脆弱。
平静得可怕。
仿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暴烈、所有的痛苦,都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燃烧殆尽,只留下这具安静得过分的躯壳。
花如月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样的他,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劲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恐惧,细细密密地爬上脊背。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直到走近了,她才看清——
他一只手的绷带被拆开了,掌心胡乱缠着新的纱布,边缘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而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指间松松地套着一个东西。
是那个她之前找不到的、丑丑的、她用来给他倒过水的透明杯子。
此刻,杯子里是空的。
他就那么安静地躺着,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这片冰冷的幽蓝光线里。
花如月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疼得她弯下了腰,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蹲在床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碰碰他冰凉的手指,却又不敢。
“白九思……”她声音发颤,小得几乎听不见,“你……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监测仪器上,代表精神力的那条曲线,正在一个极低的、危险的数值区间里,近乎平直地滑动着。
沈淮和其他医护轻手轻脚地跟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都沉默地停在了不远处,没有人上前打扰。
花如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看着他苍白安静的脸,看着他手里那个空杯子,看着他掌心洇出的血,再想起白天自己那场可笑的、无理取闹的发脾气……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尖锐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好像……终于有点明白了。
明白他那些沉默下的惊涛骇浪,明白他那些疯狂背后的绝望挣扎,明白他那句“没关系”底下,藏着怎样无望的等待。
也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些轻飘飘的、漫不经心的靠近和逃离,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她。
一次次点燃他,又一次次将他推入冰冷的深渊。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
花如月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她站起身,目光在房间里搜寻了一下,落在了饮水机上。
她走过去,拿起那个丑丑的杯子,仔细地洗干净,然后接了大半杯温水。
她端着水杯,重新走回床边。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他那只垂着、套着杯子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那个空杯子拿出来。
然后,把自己手里这杯装满温水的杯子,轻轻塞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冰凉彻骨。
花如月用自己温热的手,包裹住他冰冷的手背,帮他握稳了那个杯子。
她低下头,凑近他耳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地:
“不是空的。”
“我给你倒满了。”
“所以……”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滚烫。
“你不准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