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7）

心口的悸动如同撞鼓，一声声敲得他耳膜轰鸣，几乎要压过脑海里那尖锐到刺耳的好感度提示音。

二百六十七。

白九思的手还按在胸口，感受着那陌生而汹涌的浪潮拍打着理智的堤岸。他闭上眼，不再是抗拒，而是某种近乎认命般的深吸气。鼻尖仿佛还萦绕着书斋里陈旧墨香与她身上清甜气息混合的味道，眼前是她留下的那几行即将消失的、却锋利无比的批注。

她不是空有皮囊的草包，也并非只会撒娇卖痴的蠢物。

她是一条藏着智慧毒牙的美女蛇，精准地咬在了他最无法设防的地方。

良久，他睁开眼，眼底所有挣扎、羞愤、抗拒都已褪去，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静。他走到书案前，那封朋友回复的信件还摊开着。

他提笔，蘸墨，重新铺开一张洒金信笺。

这一次，笔尖再无犹豫。

落笔是极其克制却力透纸背的三个字——

“花小姐。”

……

翌日，天光晴好。

花如月正在自家花园的秋千架上慢悠悠晃着，指尖捻着一朵刚摘下来的粉白山茶，听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汇报着那稳定在267的高好感度。

侍女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快步走来。

“小姐，门房刚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花如月眼波微转，接过木盒。盒子入手微沉，带着淡淡的冷香。没有署名。

她打开盒盖。

里面并无信笺，只安静地躺着一本书。正是墨香斋里那套《山堂肆考》的残卷，但明显被重新细心整理过，破损的边角被抚平，甚至加上了新的护封。

书页间，夹着一枚制作极其精美的青铜书签，造型是一尾灵动的鱼，鱼鳞处细细錾刻着缠枝莲纹，古雅非凡。

花如月的目光落在书签上，唇角缓缓勾起。

鱼咬钩了。

而且，这条鱼还想把她这只饵也一起叼走。

她拿起那枚书签，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青铜鱼鳞，触感细腻至极。翻到背面，上面却无一字，只在角落极不起眼处，刻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篆体“白”字。

欲说还休，却又昭然若揭。

“啧。”花如月轻轻咂舌，眼底兴味更浓。比她想象的，还要上道一点。

她拿起那本书，信手翻到卷七第三页。果然，“岘山碑”的“岘”字旁，被人用极细的朱笔，工工整整地添上了一点，修正为“峴”。旁边还有更小的两个字：“已校”。

她又翻到卷九末尾，关于“樵风”的典故出处，那行错误的《西京杂记》被一道墨线轻轻划去，在一旁空白处，蝇头小楷写下了《后汉书·逸民传》的具体篇目。

他甚至……真的去找了永乐三年的刻本核对了吗？

花如月合上书，将那只冰凉的青铜书签贴在唇边，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真有意思。

原来剥开那层冷硬抗拒的外壳，里面是这般……一丝不苟到近乎笨拙的较真，和一种藏在古板下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晃了晃秋千，心情大好。

“系统，”她在心里懒洋洋地唤道，“白九思现在在做什么？”

「回宿主，目标当前位于城东清漪园，正在与人手谈。」

清漪园？倒是处清雅地方。

花如月跳下秋千，将书和书签放回木盒。

“备车。”

……

清漪园内，竹影婆娑，流水潺潺。

临水的一处敞轩里，白九思正与一位老者对弈。他执白子，落子速度不快，但极为沉稳，眉目低垂，看不出情绪，仿佛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内心风暴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指尖还残留着摩挲那枚青铜书签时的微凉触感，以及落笔写下“花小姐”三个字时，心脏失控的跳动。

他在赌。

赌她会不会来。

赌她看到那枚书签、那些修正后的批注，会是什么反应。

对面的老者捻着胡须，沉吟良久，才落下一子，笑道：“九思今日，心思似乎不全在棋局上啊。”

白九思指尖的白子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稳稳落下：“先生谬赞，是先生棋艺精湛，学生难以招架。”

老者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咚的细微声响，从竹林小径那头传来。

白九思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棋盘上，仿佛全神贯注。

直到那抹熟悉的、浅碧色的身影出现在敞轩入口，带着盈盈笑意，声音软糯如常，却清晰无误地落在他耳中：

“咦？白公子也在此处？真是好巧。”

白九思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日光透过竹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她手里正拿着那个眼熟的紫檀木盒，笑靥如花，仿佛真的只是一场不期而遇。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行礼。动作依旧标准克制，看不出丝毫波澜。

“花小姐。”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旁的老者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露出些了然的笑意，识趣地起身：“既是九思有客，老夫便先去亭边赏赏鱼。”

敞轩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微风拂过，带来池荷的清香和她身上那缕挥之不去的甜香。

花如月走上前，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在棋枰旁，指尖点了点盒盖，笑吟吟地看着他：“公子昨日遣人送来的书，我收到了。只是这书签……”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他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太过贵重了些，如月受之有愧。”

白九思的视线与她相撞，又很快垂下，落在那个盒子上。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却依旧维持着镇定：“一点小物，不及小姐批注之万一。小姐学识渊博，令人钦佩。”

【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272！】

花如月眼底笑意更深。还在涨。

她伸出纤指，轻轻打开盒盖，拿出那枚青铜书签，在指尖把玩着。冰凉的金属贴着温热的皮肤，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

“公子这般说，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她微微歪头，目光流转，像是忽然发现什么，“只是这书签背面光洁，似乎少了点什么……”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进他骤然缩紧的瞳孔里，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无辜的试探：

“公子既赠了书签，不如……再赠如月一个名字如何？”

“就题在这书签背面，”她将书签递到他眼前，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免得日后……我都不知该向谁道谢。”

空气瞬间凝滞。

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变得异常清晰。

白九思看着她递到眼前的书签，看着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近乎挑衅的期待，呼吸骤然窒住。

题名？

在那枚他亲手挑选、带着隐秘心思的书签上，落下他的名讳？

这几乎等同于一种赤裸裸的回应和……确认。

所有强装的冷静在这一刻摇摇欲坠。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心跳声大得恐怕连她都听得见。

他看着她，久久没有动作。

花如月也不催促，就那么笑吟吟地举着书签，耐心十足。

半晌，白九思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手，指尖微颤，接过了那枚冰凉的书签。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指腹。

两人皆是一顿。

【嘀！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282！】

白九思猛地收回手，攥紧了那枚书签，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他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案边，背对着她，研墨，取笔。

花如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和略显僵硬的肩膀，慢悠悠地踱步过去。

只见他提着小楷狼毫，蘸饱了墨，悬腕，在那枚小小的青铜书签背面，极其郑重地、一笔一画地落下两个字——

九思。

字迹清瘦峻拔，一如他本人。只是那笔锋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写罢，他放下笔，却依旧背对着她，没有立刻将书签递还。

花如月看着他紧绷的背脊，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挣扎又羞窘的神情。她忽然生出一点恶劣的念头。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一步，从他身侧探过头去，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他颈侧的皮肤。

“原来……公子名叫九思。”她的声音贴得极近，带着恍然大悟般的轻笑，气息呵在他耳廓，“真好听。”

白九思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转过身来！

手中那枚墨迹未干的书签差点脱手落下。

他脸上再维持不住平静，绯红迅速从耳根蔓延至脸颊，甚至眼尾都染上了一抹薄红。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得逞的笑脸，混杂着震惊、羞恼，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措。

“你……”他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花如月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趁着他转身失措的瞬间，灵巧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巧巧地从他微颤的掌心里，将那枚写了他名字的书签拈了过来。

冰凉的青铜，温热的墨迹，仿佛还沾着他手心的薄汗。

她将书签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那两个字，像是欣赏什么绝世珍宝，唇角弯起的弧度漂亮又得意。

“我收下了。”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多谢九思……哥哥？”

最后那声“哥哥”，叫得又轻又糯，尾音上扬，带着钩子似的，钻进人心里最痒的地方。

白九思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笔一阵轻响。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般直白的撩拨与戏弄，胸口剧烈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着那枚仿佛写下了他全部心思的罪证，笑得像只偷吃了整个春天的小狐狸。

【嘀！好感度+15！当前好感度：297！】系统提示音疯狂响起。

花如月心满意足地将书签收进袖中，对着他嫣然一笑，转身翩然离去。碧色裙摆拂过门槛，消失在翠竹掩映的小径尽头。

留下白九思独自一人，背靠着冰凉的书案，抬手用力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方才被她指尖擦过的地方。

那里，烫得惊人。

风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缕该死的、勾人心魄的甜香。

和那句绕梁三日、挥之不去的——

九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