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10）

秋狩之日，天高云阔，皇家围场旌旗招展，人喧马嘶，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干燥的气息和一种紧绷的兴奋。

各家子弟皆鲜衣怒马，小姐们也都换了利落的骑射装束，三五成群，言笑晏晏，目光却不时瞟向那些摩拳擦掌的青年才俊，尤其是那几个风头最盛的。

白九思一身玄色骑射服，衬得身形愈发清瘦挺拔。他并未与人扎堆，只独自检查着弓弦和箭囊，动作一丝不苟，侧脸冷峻，仿佛周遭的热闹与他无关。只是那看似专注的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意。

他在等。

等那个绝不会安分的人出现。

这几日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依照花如月的性子，秋狩这等场合，她绝不会错过。

果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入口处传来。

白九思抬眸望去。

只见花如月策马而来，却并非众人想象中那般穿着绣花缀珠的华丽骑装。她竟是一身毫无装饰的墨色劲装，青丝高高束成马尾，不施粉黛，眉眼间褪尽了平日刻意营造的柔媚，反而透出一股罕见的、清冽的英气。

她胯下的马，也不是小姐们惯常骑乘的温顺小驹，而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神骏——踏雪乌骓。这马性子极烈，等闲人难以驾驭，此刻却在她胯下显得颇为驯服，只是不时打着响鼻，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野性。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马鞍旁挂着的，并非装饰性的小巧弓箭，而是一张明显是男子所用的硬弓，看那弓臂的弧度，至少也是一石半的力道。

这一身打扮，这副行头，与她往日形象大相径庭，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惊诧、疑惑、玩味……种种视线交织在她身上。

她却浑不在意，目光在场中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白九思身上。

没有软糯的呼唤，没有刻意的眼波，她只是看着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甚至带着点挑战意味的弧度。

然后，一夹马腹，竟径直朝着围场深处那片林木更茂密、也更危险的区域驰去。乌骓马撒开四蹄，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远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花家大小姐，转性了？要去真打猎？

白九思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不对劲。

这完全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她或许会骑射，但绝无可能主动深入危险区域。更别提她看他的最后那一眼——那不是勾引，那是……挑衅？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一匹同样神骏的青骢马，沉声道：“跟上！”

说罢，一抖缰绳，朝着花如月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几个原本就跟随着他、负责护卫安全的家中好手立刻策马跟上。

马蹄踏碎草叶，风声掠过耳畔。

白九思的心跳得有些急。他不断回想着她方才的眼神，那身截然不同的装束，那匹烈马，那张硬弓……这一切都透着一股精心准备的味道。

她到底想做什么？

深入围场数里，林木渐密，光线也变得幽暗。

终于，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间，他看到了那匹通体乌黑的踏雪乌骓。马在原地不安地踏着步子，打着响鼻。

而马背上，却空无一人！

白九思的心猛地一沉，勒住马缰。

“花如月？”他扬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无人回应。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散开找！”他厉声对身后的护卫下令，声音已然变调。

护卫们立刻四散开来，搜寻痕迹。

白九思策马在原地打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寸土地。很快，他发现了异常——一处灌木丛有被压倒的痕迹，旁边的泥土上，还有半个模糊的、略显凌乱的脚印。

看大小，是女子的。

旁边，还掉落着一只极其精致的、绣着月牙纹样的箭囊——正是花如月之前马背上挂着的那个！

白九思猛地翻身下马，捡起那只箭囊。入手冰凉，空荡荡的。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脸色唰地白了。

人呢？

遇袭了？坠马了？还是……

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每一个都让他血液发凉。那297的好感度在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处灌木丛旁，声音彻底失了冷静，带着明显的颤抖：“花如月！你在哪？！回答我！”

林间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护卫们搜寻的呼喝声从远处传来，更衬得此处的死寂令人心头发毛。

“花如月！”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徒劳地拨开着茂密的灌木枝叶，手指被尖刺划破也浑然不觉。

就在他心神俱乱、几乎要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之时——

“咔嚓。”

身后极近处，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轻响。

白九思身体猛地一僵，霍然转身！

只见身后一棵巨大的橡树后，花如月慢悠悠地转了出来。

她墨色的劲装上沾了几片草叶，发丝也有些微凌乱，但浑身上下完好无损，连半点擦伤都没有。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张一石半的硬弓，弓弦上搭着一支羽箭。

而此刻，那闪着寒光的箭尖，并非对着任何猎物，而是不偏不倚，正正地指向他的胸口！

白九思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着那支随时可能离弦、夺人性命的箭矢。

花如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眼眸，此刻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震惊失措的模样。

她稳稳地握着弓，手指扣在弦上，目光透过箭簇，锁定在他脸上。

空气凝固了，杀机在寂静的林间无声弥漫。

白九思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能感觉到冷汗沿着脊背滑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

然后，他看见花如月扣着弓弦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仿佛下一秒，那支箭就要离弦而出，洞穿他的心脏。

白九思闭上了眼。不是认命，而是某种极度冲击下的空白。

预想中的刺痛并未到来。

耳边却传来她的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呼气声。

紧接着，是弓弦缓缓放松的细微摩擦声。

他猛地睁开眼。

只见花如月已经垂下了弓箭，脸上的冰冷和杀意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那种他熟悉的、带着点狡黠和慵懒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夺命一瞬只是他的幻觉。

她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轻松得近乎无辜：

“呀，吓到九思哥哥了？”

她走上前两步，箭尖随意地拨开他方才慌乱中拨弄灌木丛时被划伤的手背，那里正渗着细小的血珠。

“看来，”她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温热的气息，和一种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愉悦，“还是我的箭……比较快呢。”

说完，她直起身，不再看他那张失了所有血色的脸，将弓箭随意扛在肩上，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那匹乌骓马应声奔来。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弯着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弧度。

“猎物受惊了，可就不好玩了。”

“下次再见啦，九思哥哥。”

她一夹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窜入密林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只留下白九思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手背上那点被箭簇拨过的刺痛感鲜明无比。

远处传来护卫们焦急的呼唤：“公子！公子您没事吧？找到花小姐了吗？”

白九思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细微的血痕，又望向她消失的方向。

林风穿过，带来她身上残留的、那一缕极淡的冷香。

【嘀！好感度+100！当前好感度：397！】

系统提示音尖锐地在他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炸响。

白九思猛地后退一步，背心重重撞在冰冷的橡树干上。

他完了。

他彻底……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