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那近乎溃败的逃离后,白九思将自己彻底锁在了府邸深处。
书房门窗紧闭,谢绝一切访客。他试图用最晦涩的古籍、最繁杂的公务淹没自己,字迹却时常在纸上凝滞,墨点晕开,洇成一片混乱的污迹,如同他再无法整理的心绪。
“公子在怕我?”
那句话,连同指尖那一下轻若羽毛却重逾千钧的触感,夜夜入梦,反复凌迟着他残存的理智。
四百二十的好感度像一道永恒的嘲讽,刻在他的神魂里。他越是抗拒,那数字越是狰狞。
他怕。他当然怕。怕她下一次不知何时、用何种方式出现的撩拨与惊吓,怕自己在她面前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反应,更怕心底那份早已脱离掌控、疯狂滋长的沉沦。
不能再这样下去。
要么彻底逃离,要么……就只能将她拉下来,一同坠入这万丈深渊。
后者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
他需要一场绝对的、无法被打扰的、必须让她卸下所有伪装和游刃有余的场合。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案上的日历,停在了不久后的一个日子——太后娘娘在宫中设下的暖冬宴。宴后,照惯例,部分深受器重的臣子及其亲眷会被留宿宫中偏殿,以示恩宠。
宫中,留宿。
白九思的眼底,终于不再是挣扎的漩涡,而是沉淀下一片冰冷的、孤注一掷的暗火。
……
暖冬宴当日,宫中灯火辉煌,暖香馥郁。
花如月穿着一身符合规制的宫装,坐在命妇女眷之中,姿态优雅得体,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却偶尔掠过对面男宾席间那个苍青色的身影。
白九思全程垂着眼眸,沉默地用餐,应对礼仪一丝不苟,周身散发着比以往更甚的冷寂之气,仿佛梅园那次失控从未发生。
但花如月看得分明,他执箸的指尖绷得极紧,每次宫人斟酒时,他杯中的酒液下降的速度,比平时快上少许。
他在紧张。或者说,在压抑着什么。
有趣。看来上次的刺激,效果显著。
宴至中途,丝竹声渐歇。太后娘娘凤颜愉悦,果然依例开口,点了数家重臣及其亲眷的名讳,赐宿宫中。花家与白家,皆在其列。
内侍躬身引路,众人谢恩,各自随着宫人前往安排的偏殿院落。
宫道幽深,琉璃宫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光影。
花如月不紧不慢地走着,前方不远处,正是白九思清瘦挺拔的背影。他走得很快,仿佛急于摆脱什么。
引路的宫人在一处岔路口停下,躬身对花如月道:“花小姐,您的院落在此向左。白公子,您的向右。”
白九思脚步顿住,却没有立刻向右,而是缓缓转过身来。
宫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明灭,看不清神情。他对着引路宫人,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然:“有劳公公。方才宴席间多饮了几杯,有些头晕,恐失仪御前。不知附近可有醒酒之处,稍歇片刻再回院落?”
宫人略一迟疑,看向不远处廊下:“回公子,那边转角有一处闲置的小暖阁,平日无人,倒是清净……”
“多谢。”白九思微微颔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花如月,又迅速移开,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花小姐似乎也饮了些酒,若不介意,可同往稍坐,醒醒酒再回去,以免夜深露重,着了寒气。”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难得的、生硬的关切。配上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冷清面孔,和微微泛着酒意的耳根,竟让人挑不出错处。
花如月眼底的笑意深了。
来了。
她就知道,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微微垂下眼帘,做出几分不胜酒力的娇柔模样,声音软软的:“如此……便多谢白公子了。”
宫人见两位贵人已说定,自然不敢多言,只躬身指引了暖阁方向,便先行退下,去院落前等候。
白九思不再看她,转身率先朝着那处暖阁走去。脚步看似平稳,脊背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花如月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嗅着空气中那缕越来越清晰的、混合着冷冽酒意的松木香气,心中的兴味达到了顶点。
暖阁果然偏僻寂静,推开门,一股久未住人却打扫干净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地方不大,只设了一张软榻,一张小几,两把圈椅。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盆,炭火将熄未熄,维持着一点微弱的暖意。
白九思反手合上了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瞬间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目光都隔绝在外。
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陡然变得逼仄。
花如月站在门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看着他,唇角的笑意不变:“公子似乎……酒醒得很快?”
白九思没有回答。
他站在屋子中央,背对着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花如月几乎以为他后悔了。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宫灯的光透过窗棂,朦朦胧胧地照在他脸上。
那不再是平日的冷清,也不是梅园的羞愤失控,而是一种花如月从未见过的、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绝望的平静。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簇幽暗的火焰在疯狂燃烧,要将一切都焚毁殆尽。
他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脚步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压迫的气势。
花如月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心底那点玩味悄然褪去,升起一丝真正的警惕。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脱离掌控了。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带着酒意的温热气息,能看清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汹涌的暗潮。
“花如月。”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你玩够了吗?”
花如月挑眉,正要开口。
他却猛地抬起手!
不是触碰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她耳边的门板上!
“砰”的一声闷响!震得门板嗡嗡作响,也震得花如月心口猛地一跳。
“一次次靠近,”他盯着她,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濒临崩溃的情绪,“一次次撩拨,一次次戏弄……看着我失控,看着我狼狈,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有趣,是吗?”
他的呼吸粗重,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意和一种危险的侵略性。
“用箭指着我的心口,系上红丝线告诉我我的命是你的……花如月,你到底想怎么样?!”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所有强装的冷静彻底粉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激烈挣扎的内核。
花如月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俊脸,看着他眼底那片破碎又疯狂的火焰,第一次,真正地愣住了。
她设想过他各种反应,羞恼的,抗拒的,甚至彻底沉沦的。
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般……撕开所有伪装、近乎同归于尽般的爆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而白九思,问出了那句耗尽他所有勇气和绝望的话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抵在门板上的手臂微微颤抖。他闭上眼,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燃烧的眸子死死锁住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
“你到底……要不要我?”
空气死寂。
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噼啪一声,彻底熄灭。
暖阁内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寂静。
只有两人交错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花如月在黑暗中,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唇上,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那种绝望又滚烫的温度。
她沉默了许久。
久到白九思眼底那点疯狂的火光开始一点点黯淡,染上更深的绝望和自嘲。
就在他以为永远得不到答案,准备彻底放弃的那一刻。
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紧绷的脸颊。
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他浑身剧烈一颤。
然后,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紧接着,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她身上那缕勾魂摄魄的甜香,精准地、毫不犹豫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简单,直接,甚至算不上一个深入的吻。
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所有黑暗、绝望和疯狂。
白九思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嘀!好感度+80!当前好感度:500!警告!好感度已达上限!系统绑定解除!祝您生活愉快!】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在他脑海中响起,又瞬间归于永恒的沉寂。
那困扰他数月、见证他所有沉沦的系统……消失了。
只剩下唇上那真实无比的、柔软的、带着致命诱惑的触感。
花如月稍稍退开些许,在极近的距离下,看着他彻底呆滞的模样,黑暗中,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慵懒而满足的笑意:
“现在才问……”
“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的……九思哥哥。”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敲定的烙印。
白九思猛地深吸一口气,下一秒,所有压抑的、疯狂的、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所有界限。
他一把将她狠狠揉进怀里,低头,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凶狠,吻了回去。
不再是浅尝辄止。
而是纠缠的、滚烫的、带着酒气和眼泪咸涩气息的、彻底沉沦的深吻。
黑暗中,只剩下彼此失控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棋局终了。
猎手与猎物,双双坠入罗网。
再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