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和劣质汽油的味道。花如月的高跟鞋踩在渗水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孤冷的回音。她本该直接去顶楼的私人会所,一场关乎港口航运权的谈判还在等着她,却鬼使神差地在B2层转了弯。
然后,她看见了那只“濒死的天鹅”。
角落的阴影里,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将一个清瘦的身影死死按在斑驳的混凝土墙上。少年低垂着头,浅色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白皙得过分的额角。他似乎在挣扎,但力道微弱,像被困住的蝶。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粗暴地攥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脸转向有光的方向。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无辜。眼尾泛着剧烈的红,泪水混着不知是谁的血迹滑过下颌,滴落在他早已褶皱不堪的白衬衫上。他喘着气,嘴唇翕动,像是在无声地求饶。
花如月的脚步顿住了。她见过太多肮脏和暴力,早已麻木。但这一刻,那少年身上某种易碎又倔强的东西,像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不疼,却留下一个清晰的点。
她认出了那张脸——白家那个据说体弱多病、不成器的小少爷,白九思。一个在黑道世家白家里,近乎于透明和耻辱的名字。
按着他的那几个男人,显然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动作粗暴,言语间满是鄙夷。
花如月几乎没做任何思考。港口航运权的谈判很重要,但眼前这个意外的“发现”,或许能带来更大的乐趣和价值。她拨通手机,简短地说了句“处理掉”,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她的出现让那几个男人愣了一下。花如月的气场太强,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裙,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放开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敲击。
那几个男人显然认出了她,神色微变,有些迟疑地松了手。失去支撑的白九思顺着墙壁滑落,蜷缩在地上,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
花如月没看那些迅速被她自己保镖制住的人,只是垂眸看着地上的少年。她从手袋里拿出一方素白的手帕,边缘绣着精致的暗纹,递到他面前。
“跟我,”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没人敢再动你。”
白九思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那只递到手帕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他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罕见的琥珀色,此刻浸在水光里,像两块被打湿的蜜糖。恐惧、茫然,还有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光,在那蜜糖深处一闪而过。
他颤抖地伸出手,没有接手帕,而是小心翼翼地、用冰凉的指尖触碰了一下花如月的手,然后低下头,将一个轻得如同羽毛的吻,印在她的指尖上。嘴唇柔软,带着泪水的咸湿。
“姐姐……”他呜咽着,声音破碎。
花如月任由他吻着,指尖传来细微的痒。她知道,自己捡到了一把刀。一把看起来无比脆弱、却可能异常锋利的刀。她喜欢这种掌控危险的感觉。
白九思就这样跟了花如月。他成了她身边一个特殊的存在,不像保镖,不像下属,更不像情人。他安静,顺从,像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新主人的喜怒。花如月给他最好的衣食,把他带在身边,偶尔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白九思,甚至提及白家如今的混乱和对他这个“废物”的轻视时,花如月只需一个眼神,那些人便会讪讪地闭嘴。
白九思似乎无比依赖和感激花如月。他会因为她一句随口的夸奖而眼睛发亮,也会因为她短暂的冷漠而显得惶惶不安。夜里,他有时会做噩梦,抱着枕头赤脚敲开花如月的房门,在她冷淡的注视下,蜷缩在卧室角落的沙发上,才能重新安睡。他依旧很容易红眼圈,一点委屈就会让那对琥珀色的眸子蒙上水汽。
花如月冷眼旁观。她并不全然相信这种脆弱,但她享受这种驯养的过程。她将他视为一件有趣的藏品,一把需要精心打磨的武器。她用纵容和庇护编织成一个华丽的笼子,看着他对自己日益深的依恋。
直到那个雨夜。
花如月位于半山的别墅迎来了不速之客。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夜空,随即是爆豆般的枪响和沉闷的肉体撞击声。花如月坐在书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屏幕上激烈的厮杀。她的保镖正在迅速减员,来袭者显然是有备而来,手段狠辣,目标是直取她的性命。
书房的门被撞开,忠心耿耿的护卫队长浑身是血:“小姐,顶不住了!必须马上从密道离开!”
花如月站起身,眼神锐利地扫过屏幕。就在这时,书房厚重的实木门轰然碎裂!一个穿着敌方制服、身材高大的杀手端着冲锋枪出现在门口,枪口瞬间瞄准了花如月!
护卫队长怒吼着扑上前,却被一枪撂倒。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花如月甚至能看清杀手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用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侧面的阴影里如鬼魅般掠出!是白九思!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的视觉捕捉能力,只剩下一片残影。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卸掉杀手的枪,又如何扭住对方的手臂。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紧接着,杀手庞大的身躯被他单手狠狠掼在墙上!
“咔嚓——”颈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杀手像摊烂泥般滑落在地,没了声息。
白九思背对着花如月,站在门口。窗外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的侧影。他微微喘着气,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力让他额角沁出了细汗。地上死去的杀手脖颈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花如月的心跳在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剧烈鼓动起来。她看着白九思的背影,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纤细单薄的背影,此刻却散发着一种冰冷而恐怖的压迫感。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白九思缓缓转过身。
花如月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可能的准备——审视、冷漠、杀气,或者至少是平静。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张比平时更加苍白、布满泪水的脸。
白九思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小臂,那里,杀手颈动脉爆裂喷出的鲜血,将他雪白的衬衫袖口染红了一大片。那件衬衫,是花如月上个月随手送给他的,某个奢侈品牌的当季新款。
他抬起泪眼,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巨大的委屈和惊恐,仿佛刚才那个徒手拧断别人脖子的不是他。他几步冲到花如月面前,不像个刚结束杀戮的强者,倒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一头扑进她怀里,身体还在剧烈地发抖。
他举起那只沾了血点的手,哽咽着,声音带着浓重的、真实的哭腔:
“姐姐……他们弄脏了你送我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