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皮靴声踏碎了清晨的寂静，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挨家挨户地踹门。
照相馆的木门被撞开前，宋亚轩从另一条弄堂口走出来，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铜片——忘记是谁送他的了，在战场上救过他两命。
“我是当兵的。”他把铜片塞进怀里，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
两个日军立刻扑上来，粗麻绳勒得他胳膊生疼。
被押着往外走时，他看见站在墙角的张真源，张真源站在原地，像尊被冻住的石像。深蓝色的翻译服被晨光染出层灰。
宋亚轩没有避让，肩膀狠狠撞在张真源肩上，撞得张真源趔趄一步。
“真是丢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混着冷笑，像针一样扎进张真源的耳朵。
张真源木然地站着，手指抠进掌心的旧伤里。
直到皮靴声远了，他才缓缓抬手，摸了摸被撞的肩膀，那里还留着点温热的触感。
他看着宋亚轩被推搡着走远，跟了上去，血从掌上慢慢滴落，在雪地里拖出两道暗红的痕。
风灌进空荡荡的照相馆大堂，吹得相机布罩簌簌作响，像谁在哭。
————————————————
第二天的刑场设在雨花台的空地上。
雪又落了起来，混着血腥味，在冻硬的地上积起薄薄一层。
张真源站在日军军官身后，手里捏着名单，指尖冻得发僵。
“走狗！”“卖国贼！”
群众的骂声像冰雹砸过来，有人往他身上扔烂泥和石块，他却连眼皮都没抬。
余光里，他看见严浩翔、贺峻霖他们缩在人群后，刘耀文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快要裂开。
马嘉祺被人扶着，嗓子裹着的布条渗出血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卡车“嘎吱”停下，宋亚轩被拖了下来。
他的脸肿得看不清轮廓，嘴角裂着大口子，棉服被撕扯得破烂，露出里面冻得青紫的皮肉。
但他的腰杆还挺得笔直，像株被暴雪压弯却没断的芦苇。
和他一起被押上来的，还有五个穿着破军装的战士。
日军军官挥了挥手，另一个翻译官扯着嗓子喊：“跪下！”
没人动。
宋亚轩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像是在数雪花。
“砰！”一声枪响，子弹擦过宋亚轩的耳边，打在他脚边的冻土上，溅起一片冰屑。
张真源的呼吸猛地顿住，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他看见宋亚轩的喉结滚了滚，依旧站得笔直，那双小时候追在身后的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刀。
日军用枪托砸向最前面的士兵，那士兵闷哼一声，膝盖磕在冻硬的地上，却猛地又直起上身，啐了口血沫。
宋亚轩始终站着，眼睛盯着远处的城墙，像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日军军官不耐烦了，掏出枪，对准他的膝盖。
“砰！”
枪声在空地上炸开，宋亚轩猛地踉跄了一下，左腿膝盖处的棉裤瞬间被血浸透。他咬着牙，右腿还在撑着，不肯弯。
“砰！”
第二枪响了。这一次，他再也站不住，重重跪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
但他的上身依旧挺得笔直，头颅昂着，目光穿过人群，越过戏台的断木，落在灰蒙蒙的天上。
张真源看着他染血的裤腿在地上洇开暗红的花，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发白，看着他额角的冷汗混着血往下淌。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了，疼得他差点蹲下去。
他死死攥着名单，指节泛白，直到指腹被纸页磨出了红痕。
宋亚轩的上半身还挺着，像被钉在地上的旗杆，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的断壁上。
自始至终，他没往张真源的方向瞥一眼。
张真源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他死死咬着牙，尝到满口的血腥味。
眼泪涌到眼眶，又被他硬生生逼回去，混着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冻成细小的冰粒。
最后一声枪响响起时，宋亚轩的身子晃了晃，却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像一尊突然凝固的石像。
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和肩上，很快积起一层白，仿佛给这具年轻的身体，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棺布。
张真源低下头，看着名单上宋亚轩的名字，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
他想起小时候，宋亚轩总爱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哥”，手里举着刚洗好的照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风卷着雪沫掠过刑场，把群众的哭声和日军的狂笑搅在一起。
张真源站在原地，像一块被遗弃的石头，任由雪花落满他的肩，落进他早已冻成冰的心里。
深夜的雨花台，雪停了，风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刑场。
张真源贴着断墙根走，布鞋踩在积雪上，踩断了埋在底下的树枝，发出“咯吱”的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宋亚轩还跪在那里，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像盖了层薄棉。
他的眼睛睁着，灰蒙蒙的，映着天上的残星，像是还在看什么。
张真源走过去，蹲下身，指尖抖得厉害，碰了碰弟弟的脸——冰得像块石头。
“轩儿，闭眼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鼻音，指腹轻轻抚过宋亚轩的眼皮。那双眼总带着光的眼睛，终于缓缓合上，像累极了的孩子。
张真源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呜咽，却不敢哭出声，只能任由眼泪砸在宋亚轩的破褂子上，很快冻成细小的冰珠。
“轩儿……哥对不住你啊……”他的喉咙里像塞着团烧红的棉絮，“轩儿……下辈子别给汉奸当弟弟……轩儿……”
他想把弟弟抱起来，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已经失去了。
他连块像样的布都没有，只能解开自己的翻译服，裹住宋亚轩冰冷的身体。
尸体已经硬了，膝盖处的血冻成了紫黑色的冰。
张真源把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件稀世的珍宝，压抑的哭声从胸腔里挤出来，闷得像头受伤的兽在低吼。
日军的巡逻队刚过去，远处还亮着手电光，他只能跪在雪地里，把宋亚轩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像小时候无数次哄他睡觉那样。
手伸进宋亚轩怀里时，摸到块冰凉光滑的东西——是那枚铜片。
张真源把它掏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上面模糊的花纹。
那是宋亚轩刚到照相馆当学徒时，他花了半个月打磨的。
眼泪又涌了上来。张真源从怀里掏出通行证，上面印着宋亚轩的单人照——去年照的。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里全是光。
“你看，哥给你留了出路的……”他用额头抵着通行证上的照片，眼泪砸在铜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你怎么就不等呢……”
他把铜片和通行证紧紧攥在手里，指腹蹭过照片上的笑脸，终于忍不住，趴在宋亚轩冰冷的身体上，发出压抑的、像被掐住喉咙的哭声，混着风声，散在空旷的刑场里。
——————————————————
街角照相馆的地窖里，马嘉祺正对着镜子扯嗓子。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像磨砂纸擦过木头，但总算能唱出调了。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西厢记》的调子飘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点破锣似的颤音，却奇异地让人安下心。
丁程鑫蹲在地上，把一颗颗手雷绑在棉布背心上，引线仔细地收在夹层里。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抚过每颗手雷的纹路，像在检查武器的老朋友。
“这个你拿着。”他把背心递给严浩翔，“实在不行，还有个拼的法子。”
严浩翔接过背心，沉甸甸的，布料上还带着丁程鑫的体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丁程鑫已经转过身，帮马嘉祺把围巾系好。
马嘉祺的脸还有点肿，笑起来嘴角会扯到伤口，却还是努力弯着眼睛，拍了拍丁程鑫的胳膊。
“走了。”
丁程鑫拎起地上的布包，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还有贺峻霖塞给他的那份情报副本。
他往地窖外看了眼，天快亮了，远处传来日军换岗的吆喝声。
马嘉祺跟在他身后，脚步还有点虚。
经过暗房时，他回头看了眼那些挂着的旧照片——有那张全家福，有宋亚轩刚学拍照时拍糊的街景，还有张真源小时候偷摸拍的、被他藏在相机盒底的笑脸。
“走了。”
丁程鑫又催了一声，伸手扶了他一把。
两人推开后巷的角门，冷风吹进来，带着雪后的寒气。
马嘉祺深吸一口气，突然轻轻唱起来。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像根细针，扎在南京城还没醒透的心上。
丁程鑫没说话，只是把马嘉祺的围巾又紧了紧，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只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被风一吹，很快就淡了。
——————————————————
街角照相馆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大堂里空荡荡的，马嘉祺常坐的那张藤椅空着，丁程鑫裹过的棉袍搭在椅背上，衣角还沾着点雪。
地窖里，严浩翔和贺峻霖正对着地图发愁。看见张真源下来，严浩翔猛地站起来，拳头又攥紧了。
“别冲动。”张真源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冻得严浩翔一哆嗦，“那两张通行证，不能用。”
贺峻霖皱眉：“为什么？”
“严浩翔洗照片的时候，看过那些‘不许可照片’——也就是竹下拍的日军屠城罪证。”张真源的声音发哑，“给通行证是陷阱，等你们一靠近那儿的门，就会被枪毙掉。”
贺峻霖的脸“唰”地白了。
“可……可丁程鑫和马嘉祺已经去了！他们还带着你记录的那些东西，先去城外找部队……”
张真源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放底片的铁盒上，盒子“哐当”翻倒，滚出几张没用的旧照片。
“他们带了多少？”他抓住贺峻霖的胳膊，指节泛白。
“就一小部分，说怕多了目标大……”贺峻霖的声音也抖了，“怎么办？”
张真源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又摸出两张崭新的通行证。
油布包里是厚厚的纸卷，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边上都用红笔标着日期和地点。
“这是全部的。”他把东西塞进贺峻霖怀里，“这两张通行证是我……用的身份很安全。”
他又看向严浩翔，眼神沉得像深潭，“等竹下田发现死的不是你们……千万小心。”
严浩翔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所以记录日军罪行的人——是你……”
张真源扯了扯嘴角，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地窖的角落——那里曾堆着宋亚轩藏的干粮，现在空了。
他喉结滚了滚，没再说什么，掀起木板，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地窖里只剩煤油灯在晃，贺峻霖展开那些纸卷，上面的字迹凌厉，有些地方被眼泪晕开，却依旧能看清每一笔都浸着血。
严浩翔摸着那两张通行证，突然想起小时候张真源总把最大的糖给他，说“翔子，长大了哥护着你”。
风从木板缝里钻进来，吹得灯芯“噼啪”响，像谁在暗处叹气。
严浩翔翻开了两张通行证。
上面赫然是张真源和宋亚轩的脸。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