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局地下库房的寒气渗入骨髓。老陈裹了裹旧棉袄,昏黄的顶灯只能照亮他眼前的方寸之地——堆积如山的纸箱里,是半个世纪前的旧档案。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的檀木小匣子格外扎眼,像是被遗弃的骨灰盒。
好奇心驱使下,他撬开了锈死的铜锁。
里面没有骸骨,只有一张发黄的信纸,折痕深得如同刻上去的皱纹。工整却略显生硬的钢笔字写着:
“我自愿结束这一切。柜门后的钥匙,开启右数第七册档案的第129页。真相在那里,也在我倒下的地方。它看着我。
—— 李默然 1977.10.29”
老陈的汗毛瞬间立起。李默然?不就是那个因贪污调查仓促跳楼自杀、尸体后来在郊外河边被发现的前副局长?当年轰动全城的疑案,自杀地点与他信里说的毫不相干!这信…是遗书?谁把它藏在这里?那“倒下的地方”究竟是哪?“它”又是什么?
他冲出库房,直奔档案室,按照指示找到第七册泛黄的卷宗,颤抖着翻到129页。没有夹层钥匙,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一片河滩,散乱堆着几块石头。照片背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小字:“‘它’的眼睛在阴影里。” 老陈立刻认出这是城西废弃的旧船厂附近河滩,1977年李默然的“自杀现场”。
当天下午,老陈来到了荒草丛生的旧河滩。冷风卷着铁锈和河水腥气扑面而来。他对照着照片,艰难地辨认着角度。几十年的冲刷,石堆早已散落重组。他趴在地上,用手拨开潮湿的枯草和苔藓,一寸寸摸索。“眼睛在阴影里…”他默念着。
突然,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边缘嵌在泥土里的异物。他用小刀刮开厚厚的淤泥——不是钥匙,而是一小块嵌入泥土中的不规则黑色镜片,微微凸起弧度,像某种冰冷小动物的鳞片。镜片后似乎连着什么金属杆。他继续向下挖。
一张照片滑了出来。保存得比档案里那张好很多。
照片上不再是空荡的河滩,而是当年的命案现场!
李默然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裁纸刀。他双眼圆睁,充满惊骇,正直勾勾地望着照片拍摄者的方向。但最让老陈遍体生寒的是画面的角落:一块巨大礁石的阴影处,一只穿着老式黑布鞋的脚露出来半只,无声无息地踩在淤泥上——当时还有第二个人在场!凶手就隐藏在阴影里!这照片显然是从极近的距离偷拍的。
“它”……指的就是这个偷拍者!“倒下的地方”根本不是指李默然自杀的地点,而是他真正被谋杀、并被嫁祸“自杀”的地方!那“柜门后的钥匙”……
老陈猛地想起:装这张“遗书”的檀木匣子,内壁是夹层的!他掏出那枚刚刚挖出的黑色镜片,它冰冷的边缘完美吻合檀木匣夹层内壁那个不起眼的小凹槽!他恍然大悟:这镜片根本是相机取景框的一部分!是当年凶手仓促离开时不慎遗落在现场的关键证据,被这个偷拍者(也就是当年藏在石堆后的人)取走,连同藏起来的照片一起,成了日后敲诈的筹码。
这封“遗书”,是藏匿四十多年的控诉,是死者借他人之手发出的无声哀鸣。
冷风呼啸,老陈攥紧了手中的镜片和照片,感觉河滩的每一处阴影里,都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这桩悬案看似揭开了冰山一角,但那双藏在历史尘埃背后的眼睛,究竟属于谁?那份“右数第七册档案”又是谁放进去的?真正的凶手……真的还活在世上吗?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拨通了市局刑警队长的电话,身后,夕阳正将河滩的每一个角落拖入更深的阴影。
电话接通不到二十分钟,市局刑警队长张铁林带着两个便衣出现在河滩。老陈蹲在泥地里,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用身体挡着河风的抽打。他小心翼翼地将湿漉漉的黑镜片和泛着冷硬光泽的照片摊在干净的物证袋里。
“老陈,你确定?”张铁林翻着那张角落带黑布鞋的照片,声音低沉得如同滚动的闷雷。他不止一次翻过李默然案的卷宗,知道那案子的结论有多“干净”。
“匣子埋在档案库房最底层,锁都锈死了。这钥匙…哦不,这镜片,吻合得严丝合缝。”老陈声音沙哑,指着镜片上细微的机械刻痕,“这玩意儿不简单,特制微缩相机上的。七十年代,有几个人能搞到这东西?”他的话像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张铁林职业嗅觉的屏障。
李默然案被重新立案调查,代号“尘封”。调查在绝对保密中进行,第一站是那间藏匿檀木匣的档案局地下库房。然而,当张铁林带人赶到时,负责管理地下旧库的老管理员——刘伯,三天前“突发心梗”去世了。死亡时间,就在老陈发现匣子的第二天凌晨。库房门口新换的锁闪闪发亮,监控故障的记录也同时“离奇丢失”。
河滩照片上那只露出的黑布鞋款式,属于档案局七、八十年代统一配发的工鞋。张铁林调来了档案局1977年在职人员的留存档案(幸存部分),目光在一个个名字上逡巡。老陈凑在一旁,手指在一个被红笔重重划掉的名字上停住——王守仁。履历显示他当年是档案编目员,却在李默然死亡一个月后失踪,如同人间蒸发。
“当年负责现场初勘的干警老何,也退休十年了,”张铁林声音干涩,“昨天…失足掉进未盖窨井里,人没救过来。”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老陈的脊椎爬上后脑。
深夜的刑警队办公室灯光惨白。老陈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面前摊着放大的河滩照片和当年调查报告的复印件。目光扫过李默然尸检报告的某一页细节时,他猛地坐直,血液几乎倒流——“死者上衣第二个纽扣有轻微外力撕裂痕迹,其附近纤维上检测到微量蓝色印刷油墨。”
蓝色油墨?那个年代档案局使用最频繁的是…红色刻章印泥和黑色油墨!蓝色!他发疯似的从证物照片堆里抽出那些“李默然贪污卷宗”的内页——那些所谓的自白书、往来账目复印件,无一例外都用了一种极其特殊的蓝黑色油墨打印,颜色独一无二!
凶手不仅偷拍,他还拿走了死者身上的关键物证?不,是伪造了物证!那粒纽扣上的油墨,很可能是搏斗中染上的!凶手就在制造那些伪证的地方工作!王守仁……这个名字如同鬼魅般盘踞在他脑海中,这个唯一的失踪者。
突然,值班室刺耳的电话铃声撕破夜的寂静。年轻的接线员接起,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地看向张铁林:“队…队长!看守所那边说…说收押的那个码头盗窃案嫌疑人王福才…在拘留室里用指甲…在自己胸口…刻了三个血字!”
张铁林和老陈冲出门。
“刻的什么?”张铁林嘶吼。
“王…守…仁。”接线员的声音在发抖。
寒风穿过走廊,像死人的叹息。张铁林攥紧了拳头,老陈却感到一股无声的视线从窗外沉沉的黑暗里投射进来——那看不见的眼睛,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