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结束时，天已经擦黑了。细雪还在下，黏在球房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朦胧的白。孟晓晚收拾好球杆，回头见江杨正帮她把外套从椅背上拿下来，指尖蹭过布料上的绒毛，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我送你回旅馆。”他把外套递过来，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雪不小”。
孟晓晚接过外套穿上，领口还留着他刚才拿过的温度，她点点头：“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走出球房，雪粒子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没走几步，孟晓晚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个小盒子递过去：“这个，谢你昨天帮我找旅馆，还有今天教我打球。”
是她早上出门时在街角小店买的巧克力，包装是芬兰常见的驯鹿图案，红得很热闹。江杨愣了下，接过来时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下意识缩了缩。他低头看着盒子，嘴角弯了弯：“谢礼？那我收下了。”
走到旅馆那条街时，远远看见昨天那家酒吧还亮着暖黄的灯。江杨忽然停脚：“要不要去喝杯热饮？刚练完球，暖乎暖乎。”
孟晓晚心里是愿意的，嘴上却没直接应，只笑着说：“你不是刚喝过咖啡？”
“陪你喝热可可。”他说着，已经率先往酒吧走，黑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走得很稳，像株扎了根的树。
还是昨晚那个角落的位置，老板端来热可可时，看他们的眼神带着点熟络的笑意。孟晓晚捧着杯子暖手，看江杨把那盒巧克力放在桌角，没拆，却用指尖轻轻敲着盒子边缘。
“你教的那两个孩子，球打得怎么样？”她没话找话，想多知道点他的事。
“一个急性子，一个太稳，得慢慢调。”江杨笑了笑，“急性子那个像你，练走位总想着‘下一颗’，忘了眼下的球还没落袋。”
孟晓晚脸一热：“我哪有那么急。”
“你昨天擦球杆，擦到一半忽然抬头看表，”江杨抬眼看她，眼神亮得很，“是不是怕耽误训练？”
她噎了下，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这人看着冷淡，眼里却像装着双放大镜，把她那些没说出口的小情绪都照得明明白白。
正想着，邻桌有人开了电视，屏幕上在播斯诺克赛事回放，是场几年前的经典赛。解说员的声音飘过来：“……这杆走位太绝了！当年的江杨真是天赋异禀，可惜啊……”
孟晓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江杨。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眼神落在电视屏幕上，却像没聚焦，嘴角那点笑意早没了，只剩下点沉郁。
邻桌的人还在聊：“听说他当年是被冤枉的？赌球那事根本没证据……”
“谁知道呢，圈子里的事说不清，好好的天才，就这么隐退了……”
江杨忽然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他走得快，背影绷得很紧，像根快断的弦。
孟晓晚坐在原地，心乱得很。原来他不是“以前打过”，是“曾经很厉害”——厉害到成了别人口中的“天才”，却又因为那样的事，躲到了赫尔辛基这个地方。她想起他教她打球时的从容，想起他递热拿铁时的细心，再想到他刚才沉下去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江杨才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刚才那幕没发生过。他坐下时，把那盒巧克力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个，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孟晓晚没接，反而轻声问：“刚才电视里说的……是你吗？”
江杨拿杯子的手顿了顿，沉默了几秒，才抬眼看她，眼神很淡：“是又怎么样？”
“我不是想打听你的事，”孟晓晚连忙说，“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是躲在这里的人。你打球那么好，应该站在赛场上的。”
江杨笑了笑，是那种很轻、很涩的笑：“赛场？我早就不适合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温水，“过去的事，不提了。”
他不想说，孟晓晚便没再问。但心里那点好奇，混着点说不清的心疼，像潮水似的涨起来。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过去：“这是我去年拿亚军时拍的，你看，当时我杆都握不稳，还抖呢。”
照片上的她站在领奖台上，笑得傻气，手里的奖杯歪歪扭扭地抱着。江杨低头看，眼神软了点：“打得不错。”
“一点都不好，”孟晓晚拿回手机，“我以前总输，输了就哭，教练说我心态差，这辈子都成不了顶尖选手。”她抬头看他，认真地说，“但我总觉得，只要还能拿杆，就不算输。哪怕现在不行，以后说不定就行了呢？”
江杨看着她，没说话。窗外的雪还在下，酒吧里的暖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的细雪。过了会儿，他忽然轻声说：“你比我勇敢。”
孟晓晚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他听懂了。
没再聊沉重的事，两人又说回台球。孟晓晚讲她练球时的糗事——比如第一次参加比赛，紧张到把白球打飞了；江杨偶尔插两句，说他以前带徒弟，徒弟把巧粉蹭到他衣服上，洗都洗不掉。气氛慢慢松快下来，刚才那点沉郁像被暖风吹散了。
快十点时，江杨送她回旅馆。站在旅馆门口的路灯下，雪落在两人发间，像撒了层糖霜。
“明天比赛加油。”江杨说，“别慌，按今天练的来，你能行。”
孟晓晚点点头，忽然想起他的风衣，转身要去拿，他却按住她的手：“先放你那吧，明天比赛冷，穿这个暖和。”
他的指尖温温的，碰在她手背上，像有电流窜过。孟晓晚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亮得很，不像刚才在酒吧里那样沉，倒像藏着点软乎乎的东西。
“那……明天见？”她轻声说。
“明天见。”江杨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眼角都弯了。
他转身走时，孟晓晚忽然喊住他：“江杨！”
他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她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盒子，“这个我帮你收着，等你想吃了再给你。”
江杨愣了下，随即笑开：“好。”
他走了很远，孟晓晚还站在门口看。雪落在她肩上，不冷，心里反倒热烘烘的。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本子，上面有他画的走位图，字迹清瘦，像他的人。她忽然觉得，这场比赛，她不仅要赢，还要打得漂亮——或许这样，就能让那个躲在雪夜里的人知道，有些东西，真的值得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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