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比赛要等两点才开始,江杨带孟晓晚去了赛场附近一家小餐厅。店里烧着壁炉,木柴噼啪作响,暖意在空气中漫开。他点了份奶油蘑菇汤,又给孟晓晚点了份三文鱼沙拉——早上听她随口提过想吃点清淡的。
孟晓晚用勺子搅着汤里的蘑菇,忽然想起裁判长的话,轻声问:“你年轻时候……是不是很厉害?”
江杨正擦着刀叉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眼里没什么波澜:“还行吧。十七岁拿了第一个全国冠军,二十岁闯进世锦赛四强,当时不少人说我能拿大满贯。”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孟晓晚能想象出他站在赛场中央的样子——灯光落在他身上,掌声雷动,少年意气风发。
“那后来……”孟晓晚没敢说“赌球”两个字,只含糊道,“那件事,影响很大吧?”
“嗯。”江杨喝了口汤,“协会停了资格,赞助商撤了资,连以前常去的球房都不让我进。我爸气得住了院,我妈天天哭。”他扯了扯嘴角,像在笑,却没什么温度,“那时候才知道,天才摔下来,比普通人还惨。”
孟晓晚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心里涩得慌。她想起他教她打球时,指尖在球杆上划过的弧度,想起他看她比赛时,眼里藏不住的专注——那哪里是“不适合赛场”,分明是把热爱藏得太深。
“我有个教练,”孟晓晚忽然开口,“以前也是职业选手,三十岁那年断了手,再也握不了杆。他现在天天守着球房教小孩,说看着我们打,就像自己还在场上。”她抬眼看江杨,认真地说,“热爱这东西,哪能说放就放啊。”
江杨看着她,没说话。壁炉的火光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睫毛垂着,看不清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不一样。他是没办法,我是……不敢了。”
不敢再站在聚光灯下,不敢再面对那些或同情或怀疑的目光,更不敢再拿起球杆——怕一握杆,就想起当年被围在记者堆里,有人举着话筒问“你是不是真的赌球了”的场景。
孟晓晚没再劝。她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慢慢捂,急不得。她从包里拿出那个刻着“晚”字的球杆,递到江杨面前:“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该换个皮头了?最近总觉得出杆有点滞。”
江杨接过球杆,指尖摩挲着杆头的巧粉,忽然笑了:“是该换了。你这皮头磨得快平了,亏你还能打得准。”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块新皮头和胶水,“我包里总备着这些,教孩子练球,他们总爱磨坏皮头。”
他低头换皮头时,侧脸贴着手背,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孟晓晚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不管他是不是还能站在赛场,只要他还握着球杆,就还是那个热爱台球的江杨。
换好皮头,江杨把球杆递回来,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心,两人都顿了下。他迅速收回手,拿起餐巾擦了擦,转移话题:“下午对手是谁?看过她的比赛吗?”
“叫李雪,中国选手,去年拿了亚洲锦标赛冠军,擅长打防守。”孟晓晚拿出手机,翻出李雪的比赛视频,“你看她这杆,总把白球藏在彩球后面,让对手找不到落点。”
江杨凑过来看,肩膀几乎挨着她的胳膊。他指尖点着屏幕:“她防守是厉害,但有个弱点——急了就爱用大力杆,白球容易出界。你要是被她防住了,别急着进攻,先把白球往角落里藏,逼她失误。”
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温温的。孟晓晚脸颊有点热,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半桌。她慌忙去擦,江杨已经抽了餐巾纸递过来,笑着说:“紧张什么?又不是让你现在打。”
孟晓晚接过餐巾纸,低头擦着桌子,小声嘟囔:“谁紧张了。”
江杨没拆穿她,只把自己的水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喝我的吧,没动过。”
下午的比赛果然如江杨所说,李雪一上来就摆起防守阵,白球藏得严严实实。孟晓晚按江杨教的,不急不躁地把白球往角落引。第三局时,李雪果然急了,一杆大力推球,白球“咚”一声撞在库边,弹到了界外。
观众席传来一阵惋惜声,孟晓晚却在抬眼时,看见江杨站在看台入口,冲她比了个“继续”的手势。她定了定神,连拿三分,把比分拉开到7比4。
最后一局,李雪忽然改变战术,连打了几个刁钻的角度球,把比分追成9比9。孟晓晚站在球桌旁,手心又开始出汗——桌上只剩一颗黑球,却被两颗彩球夹在中间,几乎没缝隙。
她犹豫着要不要冒险打薄球,眼角余光瞥见江杨。他没坐,就站在看台边,手指在身侧轻轻点着,一下,两下——是他们早上聊起的“轻推左塞”的节奏。
孟晓晚深吸口气,架杆,瞄准黑球左侧,轻轻出杆。白球擦过黑球边缘,黑球慢悠悠滚向袋口,“咔嗒”一声落袋。
裁判宣布她获胜时,她几乎是跑着冲向看台。江杨张开手臂,像是想抱她,又在最后一刻停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厉害。”
他的手心很烫,隔着比赛服都能感觉到。孟晓晚仰头看他,他眼里亮得很,像落了星星,比她自己赢了比赛还高兴。
走出赛场时,夕阳正往下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孟晓晚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那颗刻着“杨”字的白球,递给他:“这个,还是你拿着吧。”
江杨愣了下。
“我总觉得,它该在你手里。”孟晓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就像……你也该回到球桌旁。”
江杨接过白球,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心里却像被什么烫了下。他捏着那颗球,站在夕阳里,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涩涩的笑,是真的松快了,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暖意。
“明天比赛结束,”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孟晓晚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保密。”江杨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走了,晚了旅馆该没热水了。”
孟晓晚连忙跟上。晚风带着雪后的清冽,吹起她的头发,她看着江杨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个换下来的旧皮头——上面似乎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旧影里的热爱,好像正借着这场相遇,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