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球房少了孩子们的闹声,倒显出几分清净。孟晓晚把周末没来得及收拾的面盆洗净,晾在窗台,风一吹,搪瓷盆沿儿碰着墙,叮当作响。小芽正蹲在玻璃柜前擦那盏孩子送的台灯,灯座上的画被擦得亮堂堂,歪歪的球杆旁,不知哪个孩子用红彩笔添了个小小的太阳。
“江杨呢?”她直起身,揉了揉蹲麻的膝盖。周末忙完,他说要去老巷那头的废品站看看,说上次见着个旧球杆架,想着修修给孩子们用。
孟晓晚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锅里的水滋滋冒热气:“早走啦,临走还说给你带巷口李婶的糖糕,说你上周总念叨。”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脚步声,不是江杨,是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拎着个竹篮,站在球房门口往里望。
小芽认得出,是住在巷尾的陈大爷。陈大爷以前常来球房看球,后来腿不好,就来得少了。她赶紧迎上去:“陈大爷,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陈大爷把竹篮往门旁一放,摆摆手笑:“不坐啦,给你们送点新摘的豆角。”他目光扫过屋里的“晚杨新芽”木牌,眼尾的皱纹颤了颤,“上周就听说你们办了周末班,热闹得很?我在家都听见孩子们笑了。”
孟晓晚端了杯热茶递过去:“可不是嘛,七个孩子呢,一个个精得很,学起球来比谁都认真。”
“好,好。”陈大爷接过茶,指尖摩挲着杯壁,“想起以前啦,那时候江杨他爸还在,球房里满是半大的小子,挤着看比赛,椅子不够就蹲在地上,巧粉蹭得裤腿都是白的。”他顿了顿,看向小芽,“你爸以前总说,球房不是光练球的地方,是给孩子们留个落脚地。现在看你们这样,他要是在,准得乐。”
小芽心里暖烘烘的。她爸走得早,好多事都是听孟阿姨和老人们说的,那些藏在旧时光里的球房故事,像陈大爷手里的热茶,慢慢温着人心。
正说着,江杨回来了,手里拎着个旧木架,还真捏着油纸包的糖糕。见陈大爷在,他赶紧把木架往墙角一放:“陈大爷,您来啦!我这刚淘着个好东西,您帮看看这木头还结实不?”
那旧架是榉木的,边角磨得光滑,就是少了个支撑腿。陈大爷凑过去摸了摸:“这是老物件了,扎实着呢!我家院里有段松木,下午我让我孙子送来,你补个腿,准能用。”他又指了指江杨手里的糖糕,“给小芽买的?这丫头小时候就爱吃李婶的糖糕,总蹲在巷口等,眼睛亮得像沾了糖霜。”
小芽脸一红,接过糖糕咬了口,甜糯的面混着芝麻香,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江杨蹲在地上摆弄木架,忽然抬头:“陈大爷,您腿要是方便,这周末来球房呗?孩子们正学定杆呢,您以前可是‘定杆老把式’,给孩子们露一手?”
陈大爷眼睛亮了亮,又有些犹豫:“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教不好……”
“您就坐着说就行!”小芽赶紧接话,“孩子们就爱听老故事,您讲讲以前怎么练球的,比我们说十句都管用。”
陈大爷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成!那我这周在家练练嘴,别到时候给孩子们讲岔了。”他拎起竹篮要走,又回头指了指墙角的木架,“修的时候叫我,我手里有套老工具,拧螺丝比新工具稳。”
江杨应着,送陈大爷到巷口。风卷着常青藤的叶子晃,陈大爷的蓝布衫角被吹得飘起来,像老电影里的镜头。小芽站在球房门口看,见江杨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信封,牛皮纸的,边角有些磨毛。
“这是啥?”她问。
江杨把信封递过来,上面没写寄信人,只写着“晚杨球房 收”。字是钢笔写的,笔画有力,倒有点眼熟。小芽拆开,里面是张照片,还有张纸条。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是球房老门口,几个少年靠着门框站着,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眉眼像极了江杨。旁边蹲个小姑娘,扎俩小辫,手里攥着颗红球,正是小时候的自己。纸条上写:“听说球房办了周末班,真好。旧照寄回,算给新芽添点老底子。下次回去,想尝尝孟阿姨的葱油饼。——老顾”
“是顾叔!”小芽眼睛一下子湿了。顾叔是她爸以前的徒弟,后来去了南方,十几年没联系了。她记得小时候顾叔总带她买糖,还教她握杆,说“女孩子练球,手要软,心要硬”。
江杨也认出来了,照片里穿白衬衫的少年就是他爸。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边缘:“顾叔肯定是听谁念叨了,才寄来的。”
孟晓晚凑过来看,抹了把眼角:“这老顾,还记得葱油饼。”她把照片往玻璃柜里放,摆在那盏台灯旁边,“等他回来,我烙两锅,让他吃够。”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小芽把纸条叠好,夹在登记册里,见江杨正蹲在地上修木架,阳光落在他发顶上,亮闪闪的。陈大爷的老工具放在旁边,木架缺的腿已经比量着搭上了,松木的纹路和榉木的混在一块儿,倒不觉得突兀,像新枝接了老干。
“下周陈大爷来,顾叔说不定也快回来了。”小芽忽然说。
江杨抬头笑:“那球房更热闹了。”他拿起锤子,轻轻敲了敲木架,“等这架子修好了,让孩子们轮流用,就说是陈大爷和老顾叔一起攒的——老故事连着新孩子,才有意思。”
窗外的老路灯还挂在那儿,虽然白天不亮,可看着就踏实。小芽低头看登记册,新名字旁边,她悄悄写上“陈大爷 讲故事”,又画了个小笑脸。风把玻璃柜里的照片吹得轻轻晃,黑白照里的少年和小姑娘好像在笑,连带着照片外的晨光,都软乎乎的,裹着旧时光的暖,也裹着新日子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