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杨给木架补腿时,特意留了心。松木新料透着浅黄,他没打磨得太光,就着原本的纹路削出斜口,跟榉木旧架的磨圆边角凑在一处,倒真应了他说的“新枝接老干”。小芽蹲在旁边递螺丝,看他用陈大爷送来的老扳手拧螺帽,铁柄上的包浆蹭在他手背上,像落了层薄霜。
“得等胶干透了再上漆。”江杨直起身,往木架腿与底座的接缝处吹了吹气,“陈大爷说这榉木老料怕潮,明天我去巷口老王那买罐清漆,刷两层能护得住。”
小芽指尖蹭过木架上一道旧痕,是道浅浅的月牙形刻痕,像谁小时候用指甲抠的。“以前这架子搁哪儿的?说不定也刻着谁的名字呢。”她转头看孟晓晚,“孟阿姨,您见过这样的球杆架吗?”
孟晓晚正摘着陈大爷送的豆角,豆角嫩得能掐出水,她把豆筋抽掉,丢进竹篮:“看着眼熟。好像江杨他爸那会儿,球房后屋堆过些老物件,后来搬家时没顾上,许是那会儿流出去的。”她顿了顿,笑了,“不管以前搁哪儿,现在是咱们的了。等孩子们周末来,准得围着看——上周小石头还说,想把自己的球杆刻上名字,放个‘专属位置’。”
提到小石头,小芽想起那孩子上周练走位,球杆撞着库边差点掉地上,急得脸通红,还是江杨按住他手说“慢慢来”。她忍不住笑:“那他见了这架子,指定要抢最左边的格子。”
正说着,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响,是陈大爷的孙子陈阳,手里拎着个布包,车后座还绑着个旧铁盒。“江杨哥,我爷让我把这给你。”陈阳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几块砂纸和一小管木胶,“说你补架子兴许用得上。这铁盒是他藏的巧粉,说老款的粘得牢,让孩子们试试。”
江杨打开铁盒,里面是三块深蓝色巧粉,边缘都磨成了圆的,盒底还印着“国营体育用品厂”的旧字。“替我谢陈大爷,这巧粉可是好东西。”他往陈阳手里塞了块刚从孟晓晚那拿的糖糕,“尝尝,李婶家的。”
陈阳接过来,咬了口,眼睛亮了:“比我奶买的甜!对了江杨哥,我爷说他这两天在家翻老照片呢,说有张你爸跟小芽叔年轻时比赛的,等找着了给你们送过来。”
小芽心里一动,她只见过爸年轻时一张模糊的单人照,还是夹在旧账本里的。“真的?那太谢谢陈大爷了。”
陈阳摆摆手,骑上自行车走了,铃铛声叮叮当当地远了。孟晓晚把摘好的豆角泡在水里:“陈大爷就是心细,知道你们念旧。”她看小芽盯着那铁盒巧粉出神,又说,“下午没事,你去把孩子们的球杆都擦擦,等架子干了,好归置。”
小芽应着,抱出墙角那堆孩子的球杆。有的杆身还带着新漆味,是江杨特意给买的新手杆;有的旧些,是之前老球友送的二手杆,江杨修修补补,缠了新的防滑带。她拿软布蘸了温水擦,擦到最末一根时,顿了手——那是根短杆,杆尾刻着个歪歪的“顾”字,是顾叔以前用的。
她小时候总偷摸拿这杆玩,因为比别的杆轻,顾叔就总笑她“小短手还爱逞能”,然后手把手教她握杆,指腹蹭着她的手调姿势:“杆要直,心要静,跟写字似的,急不得。”
“在想顾叔呢?”江杨不知啥时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那张黑白照,“你看这张,顾叔站在你爸旁边,手里还攥着巧粉盒,跟现在拿糖糕似的。”
小芽凑过去看,照片里的顾叔比现在瘦些,穿件洗得发白的运动衫,正歪头跟她爸说话,嘴角扬着,眼里的光比窗户外的太阳还亮。她爸站在旁边,手里握着球杆,姿态跟江杨现在修架子时一模一样。
“顾叔说想吃葱油饼,”小芽指尖轻轻点了点照片上顾叔的脸,“等他回来,我跟孟阿姨学烙饼,让他吃刚出锅的。”
江杨嗯了声,把照片放在玻璃柜最显眼的地方,挨着那张老球房门口的合影。“他肯定会回来的。”他拿起那根刻着“顾”字的短杆,往刚补好的木架格子里比了比,“这杆也该有个地方放了,就搁中间,等顾叔回来自己拿。”
风又吹进来,窗台的搪瓷盆又叮当地响。小芽看着木架上的格子,忽然觉得那不是空的——左边该放小石头刻了名字的新杆,中间是顾叔的旧杆,右边呢?或许以后还会有新孩子的杆,一根接一根,把格子慢慢填满。
孟晓晚在灶房喊:“水开了,煮豆角面吃!”
小芽应着,把擦好的球杆挨个儿靠在墙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杆身上,亮晃晃的。江杨正用砂纸轻轻磨着木架的接缝,老扳手放在旁边,铁柄上的光和木头上的光混在一块儿,暖融融的,像在等谁来,又像谁从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