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里的回响

周三下午，陈大爷果然让陈阳送来了照片。不是一张，是一叠，用旧报纸裹着，边角都磨卷了。小芽正给玻璃柜换衬布，见陈阳把报纸包往柜上一放，赶紧擦了擦手去拆。

第一层报纸揭开，露出张泛黄的牛皮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晚杨球房 87年”。再往里，最先掉出来的是张彩色照——那会儿大概刚时兴彩照，颜色褪得厉害，红的成了粉，蓝的发了灰，可画面里的人瞧着格外清楚。

是江杨他爸站在球台边，手里握着杆，正低头看球。他旁边站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手里端着个搪瓷碗，碗沿沾着点白面，是年轻时的孟晓晚。而球台另一头，小芽的爸蹲在地上，正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系鞋带，那姑娘手里攥着颗白球，侧脸圆乎乎的，正是小时候的小芽。

“这是我三岁那年吧？”小芽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自己的脸，“我妈总说我那时候爱抢白球，说‘要当第一个碰球的人’。”

江杨凑过来看，忽然笑了：“你看我爸脚边，那不是陈大爷吗？正蹲在地上捡巧粉呢。”他指着照片角落，果然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背对着镜头，手里捏着块深蓝色的东西，正是陈大爷。

孟晓晚端着刚晾好的绿豆汤过来，瞥了眼照片，脚步顿了顿。她拿起那张照，指尖在穿碎花裙的自己身上停了停，又移到小芽爸身上，眼眶悄悄红了：“那天是周末，你爸说要教孩子们练走位，一早就在球房摆球。我烙了葱油饼，端过来给他们当点心，你爸还笑我‘闻着香味就来了’。”

陈阳在旁边插了句：“我爷说，那天小芽叔赢了球，把你举起来转圈圈，你手里的白球掉地上，滚到我爷脚边，我爷捡起来给你，你还奶声奶气说‘谢谢爷爷，这个给你当宝贝’。”

小芽愣了愣，这事儿她早忘了，可被陈阳一说，好像真有那么点影子——阳光落在球台的绿呢布上，暖烘烘的，有人把她举得老高，风从敞开的门里钻进来，带着葱油饼的香。她忍不住笑：“我那时候真这么说？”

“可不是嘛。”孟晓晚把照片放在玻璃柜的台灯下，“你爸总说，这球房的宝贝不是球台，是这些孩子。”

江杨又从报纸里抽出张黑白照，是张集体照。前排蹲了七八个半大的小子，后排站着几个大人，中间的木牌上刻着“晚杨球房”，字比现在的浅，边缘却更亮，是被人摸得多了。

“这是顾叔！”小芽一眼就认出了前排左数第三个少年，瘦高个，穿件白衬衫，领口卷着，嘴角歪歪地笑，手里还偷偷攥着根球杆。他旁边的少年眉眼和江杨几乎一样，是年轻时的江杨他爸。

“那时候他们刚拿了巷口联赛的冠军。”孟晓晚凑过来看，“顾小子那会儿野，练球总爱偷懒，可一到比赛就卯着劲，你爸总说他‘是块打球的料，就是心太野’。”她顿了顿，笑了，“后来他去南方，临走前还来球房，说‘等我混出个样，就回来给球房换张新球台’。”

小芽把顾叔的照片单独抽出来，放在刻着“顾”字的短杆旁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片上的少年和球杆上的刻痕对在一块儿，倒像顾叔刚把杆放下，转身就去了南方，早晚还会回来似的。

正看着，巷口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小石头他们放学了，背着书包往球房跑，老远就喊：“小芽姐！江杨哥！我们来啦！”

小石头冲在最前面，一进门就看见玻璃柜里的照片，眼睛亮了：“这是啥？是球房以前的样子吗？”他凑到柜前，指着照片里的小芽，“这个小姑娘是谁？跟小芽姐有点像！”

“就是小芽姐小时候呀。”江杨揉了揉他的头，“那时候她也像你们一样，天天往球房跑。”

另个叫朵朵的小姑娘指着照片里的白球：“她手里拿的是白球吗？我也喜欢白球！”

小芽笑着点头：“是呀，那时候我总抢白球，觉得它最亮。”她拿起那颗被小芽攥过的旧白球——是后来从球台底下找着的，上面还有个小坑，一直放在玻璃柜里——递给朵朵，“给你拿拿看，这颗球比你们现在用的，多陪了球房十几年呢。”

朵朵小心翼翼接过去，小手托着白球，眼睛瞪得圆圆的：“它会不会记得小芽姐小时候的事呀？”

“说不定呢。”江杨蹲下来，指着补好的木架，“你们看这架子，以前也是放球杆的，等刷了漆，就给你们放杆用。小石头不是想刻名字吗？等周末，我找把小刀，你们自己刻在架子上，以后这架子就是你们的了。”

小石头蹦了起来：“真的？我要刻在最左边！刻‘小石头’！”

孩子们围着木架叽叽喳喳，说要刻什么名字，要放哪根杆。小芽看着他们，又看了看玻璃柜里的旧照片，忽然觉得陈大爷说的“老故事连着新孩子”，就是这么回事——旧照片里的人笑着，新孩子闹着，球房里的风带着旧时光的暖，也带着新日子的甜，绕着木架，绕着球杆，绕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慢慢转着，从来没停过。

孟晓晚端了绿豆汤出来，给每个孩子递了碗：“慢点喝，别烫着。”她看孩子们捧着碗，蹲在玻璃柜前看照片，眼里的笑软乎乎的，“等顾叔回来，让他给你们讲照片里的故事，他讲得比我好听。”

小芽嗯了声，拿起顾叔的照片，对着阳光看。照片上的少年笑得张扬，好像在说：“等我回来呀。”

她轻轻应了句：“我们等你呢。”

风从巷口吹进来，玻璃柜里的照片轻轻晃，像有人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