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顾叔回来还有一天时,球房里的空气像是被掺了蜜。小石头和朵朵放学就往这儿跑,眼睛总瞟着巷口,连练球都心不在焉。
“顾叔会不会带椰子糖?”朵朵趴在球台边,手指戳着白球转圈,“我妈说南方的椰子可大了,汁是甜的。”
“说不定带的是桂花糕。”江杨正在擦球杆,闻言笑了,“我爸以前提过,顾叔最惦记巷口张婶的桂花糕,说南方的糕点再精致,也没这口带着烟火气的甜。”
小芽正把新烤的饼干装进铁盒,闻言抬头:“我昨天烤了两盒核桃酥,顾叔小时候最爱抢这个吃。”铁盒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还是当年孟晓晚陪嫁时带的,如今装着新做的点心,倒像是把旧时光也裹了进去。
孟晓晚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块蓝布,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晚杨”二字。“这是当年顾小子学绣花时弄的,针脚歪得像他打球的走位,扔了可惜,我就收着了。”她把蓝布铺在玻璃柜最上层,“等他回来,让他瞧瞧自己当年的‘杰作’。”
傍晚时,陈大爷拎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刚卤好的鸡爪。“给顾小子留的,”他往柜上一放,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他小时候总蹲在我摊子边,看我卤鸡爪能看俩钟头,说长大了要学这手艺,开个‘顾记卤味’,跟球房做邻居。”
小芽笑着应下,把鸡爪放进瓷盘,摆在核桃酥旁边。玻璃柜里的旧照片被夕阳镀上金边,照片里的少年和这些带着温度的物件挨在一块儿,倒像是从未离开过。
第二天一早,巷口的麻雀还没吵够,小石头就背着书包冲来了。他手里攥着张画,是昨晚涂的——球房门口站着个高个子男人,手里拎着大包,身边围着几个举着球杆的孩子,天上画着个掉了角的太阳,据说是“顾叔回来时的太阳”。
“画得真好。”小芽把画贴在球房的木门上,正对着巷口,“这样顾叔一进来就能看见。”
江杨在调试球台的灯光,把最亮的那盏拧向门口。孟晓晚煮了锅小米粥,说顾叔坐车辛苦,得吃点热乎的。空气里飘着粥香、饼干香,还有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期待,连风都变得慢悠悠的,像是在等着某个约定。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台阶上,把“晚杨球房”的影子拉得老长。忽然,巷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似孩子们的轻快,也不似老人们的迟缓,带着点风尘仆仆的急切。
小石头第一个蹦起来:“是不是顾叔?”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行李箱滚轮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在球房门口停住了。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熟稔笑意的声音响起,像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
“我回来了。”
小芽抬头时,正看见逆光里的身影——个子很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脸上带着点风霜,可笑起来的样子,和玻璃柜里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手里的包“咚”地放在地上,帆布边角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露出半块油纸,裹着的大概是南方的点心。
“顾叔!”小石头和朵朵像两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
顾叔笑着蹲下身,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们的发顶,声音里带了点哽咽:“长这么高了呀……”
小芽看着他,忽然想起照片里那个偷偷攥着球杆的少年,想起那句“等我混出个样,就回来给球房换张新球台”。她低头笑了笑,转身往玻璃柜走——那里还放着顾叔的短杆,等着它的主人,已经等了好多年。
江杨递过一杯温水,孟晓晚把刚温好的粥端过来,瓷碗碰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叔接过水杯,指尖碰着杯壁的温度,眼眶慢慢红了。他看向球房里的一切——补好的木架上刻着新名字,玻璃柜里的旧照片还在,那颗带着小坑的白球躺在阳光下,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没变。”他喃喃道,又像是在对谁说,“一点都没变。”
风从敞开的门里钻进来,吹动了木门上的画,吹动了玻璃柜里的旧照片,也吹动了顾叔鬓角的碎发。阳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投在新刻的木架旁,和那些深浅不一的名字,融在了一起。
小芽忽然想起陈大爷说的“老故事连着新孩子”。原来所谓的等待,从来都不是空落落的,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会变成饼干的香、小米粥的暖、孩子们的期待,在某个寻常的午后,轻轻巧巧地,接住归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