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叔在球房待了三天,帆布包还靠在门后,像是随时要留下,又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稳。他每天早上都帮孟晓晚擦球台,手法和照片里江杨父亲的姿势重合时,小芽总觉得时光在球台的绿呢布上打了个结。
这天午后,孩子们刚放学到球房,就看见顾叔正蹲在木架前,手指拂过那些新刻的名字。小石头举着刚买的橘子跑过去:“顾叔,你看我的名字刻得最显眼!”
“是挺显眼。”顾叔笑着接过橘子,剥开一瓣递给他,“当年我刻名字时,比你这还歪,你江杨哥总笑我刻的像蚯蚓爬。”
江杨正在调试巧粉,闻言回头:“谁让你非要刻在球杆底部,每次架杆都硌手。”
“那不是想让球杆记着我嘛。”顾叔拿起那根刻着“顾”字的短杆,掂量了两下,杆身被摩挲得发亮,“这杆倒是比我当年还精神。”
小芽端来泡好的菊花茶,听见这话笑了:“陈大爷每月都给它上油呢,说‘等正主回来,得让它像新的一样’。”
顾叔握着短杆站起身,走到球台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肩上,和照片里那个攥着球杆的少年重叠在一处。他弯腰架杆,白球在巧粉的擦拭下泛着光,轻轻一碰,顺着台呢滚向红球,撞击的脆响在球房里荡开,像一声迟到多年的应答。
“顾叔会打球?”朵朵瞪着眼睛,手里的橘子都忘了啃。
“当年可是巷口联赛的冠军。”孟晓晚端着洗好的葡萄出来,笑着补充,“就是总爱偷懒,练球时总被你小芽姐的爸爸揪着耳朵骂。”
顾叔挠了挠头,脸上泛出点红:“那时候总想着走捷径,觉得凭手感就能赢,后来去了南方才明白,打球和过日子一样,得一步一步走稳当。”他说着,轻轻推动球杆,白球撞向彩球,落袋时发出“咔嗒”一声,“就像这颗球,看着离袋口近,偏一点就出界了。”
孩子们听得入了神,连手里的零食都忘了吃。小石头突然举手:“顾叔,你给我们讲讲你在南方的事吧!是不是有好多高楼,还有会跑很快的船?”
“高楼是多,船也快。”顾叔坐在球台边,拿起那颗带小坑的旧白球,“但我总想起球房的早晨,阳光照在台呢上,能看见灰尘在光里跳,你孟阿姨烙的葱油饼香从巷口飘过来,比南方的点心踏实。”
他顿了顿,指尖在白球的小坑上摩挲:“有次在码头看见有人打球,用的是全自动球桌,球进袋了会自己弹回来,可我总觉得,不如咱们这旧球台有意思——你们看这台边的补痕,是当年你小芽姐学打球时撞的,那时候她才这么高,举着球杆像举着根金箍棒。”
小芽脸一热:“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顾叔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你还说‘等我长大了,要让这球台装下所有赢来的球’。”
这话让孟晓晚红了眼眶,她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烙葱油饼,让你们尝尝当年的味道。”
孩子们围着顾叔,听他讲南方的桥、码头的风,讲他打工时见过的各种球桌,讲每次路过卖巧粉的店,总忍不住多看两眼。阳光慢慢西斜,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和玻璃柜里的旧照片依偎在一块儿。
葱油饼的香味飘出来时,顾叔忽然站起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包,打开里面是块崭新的球台呢,蓝得像雨后的天空。
“当年说要换张新球台,没做到。”他把球台呢铺在旧球台上,边角刚好能盖住那些磨出的毛边,“先换块台呢,也算圆了当年的话。”
江杨和小芽对视一眼,都想起照片里那句“等我混出个样,就回来给球房换张新球台”。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在时光里慢慢发芽,等到来年,长成能遮风挡雨的模样。
孩子们摸着新台呢,软乎乎的像天上的云。小石头突然喊:“顾叔,教我们打球吧!就用你那根短杆!”
顾叔拿起短杆,在新台呢上轻轻一点,白球顺着他指的方向滚动,撞响了一排彩球。“好啊,”他笑着弯腰,握住小石头的手教他架杆,“先学瞄准,就像瞄准日子里的甜,得用心看才行。”
夕阳把球房染成暖黄色,新台呢上的球影和旧照片里的人影重叠,葱油饼的香味混着巧粉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酿着。小芽看着顾叔教孩子们打球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归来,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带着旧时光里的暖,在新日子里,继续把故事往下写。
门后的帆布包还靠着墙,但谁都知道,它不会再轻易离开了。就像这球房里的风,带着旧痕,也带着新香,绕着球台,绕着孩子的笑,慢慢转着,再也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