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赛结束后,球房的热闹没减反增。附近巷子里的孩子都听说了“晚杨球房”的比赛,放学就往这儿跑,木架上的名字渐渐排满了,新刻的笔画里还带着新鲜的木屑香。
顾叔找了块旧木板,在上面画了张简易的积分表。赢一场球画颗五角星,小石头的名字后面已经攒了七颗,像别在衣服上的勋章。
这天下午,江杨正在给新到的巧粉分类,顾叔忽然从帆布包底翻出个铁盒子,打开时“哗啦”一声,倒出一堆生锈的弹珠。
“这是啥?”朵朵扒着桌子边,眼睛瞪得比弹珠还圆。
“当年的‘赌注’。”顾叔拿起颗蓝弹珠,阳光透过玻璃,在台呢上投下小小的光斑,“赢了球就拿弹珠当彩头,我最多时攒了一盒子,后来去南方前,全给了你小芽姐。”
小芽正在擦玻璃柜,闻言回头笑:“早被我妈收起来了,说‘等顾叔回来,让他用新弹珠换’。”
“那得好好找找。”顾叔把弹珠重新装进铁盒,“明天教你们玩弹珠,赢了的能换一次让我代打一局的机会。”
孩子们的欢呼差点震落墙上的赛程表。小石头立刻把新球杆靠在木架上:“我今天要多赢两场,攒着弹珠换顾叔代打!”
孟晓晚端着刚熬好的酸梅汤出来,看见这场景,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午后——江杨父亲也是这样,用玻璃球当奖品,教少年们练球,顾叔总仗着弹珠多,缠着要他代打最难的走位。
“你们爸当年说,打球得有念想。”她把酸梅汤分给孩子们,“有了想赢的劲头,球杆才握得稳。”
顾叔喝着酸梅汤,忽然问江杨:“还记得你爸教我们打旋转球吗?他总说‘球要转,人得直’。”
“记得。”江杨拿起颗白球,指尖在上面轻轻一转,球在台呢上打着圈滚动,“他说旋转是技巧,直着走才是根本。”
“现在总算懂了。”顾叔望着窗外,巷口的老槐树影在墙上摇晃,像当年父亲站在球台边的样子,“他哪是教打球,是教咱们怎么走路呢。”
傍晚时,陈大爷搬来个旧木箱,里面装着他年轻时做的球杆套。“给孩子们的杆穿上衣裳,”他打开箱子,一股樟脑味混着木头香飘出来,“当年你爸的杆套,还是我亲手缝的布面。”
小芽拿起个蓝布套,上面绣着半朵没完成的花。“这是孟阿姨绣的吧?”她指着针脚,和玻璃柜里那块“晚杨”蓝布的针法一模一样。
孟晓晚笑着点头:“当年想给你爸的杆套绣满球台花纹,结果绣到一半,他说‘就这样挺好,像故事没讲完’。”
顾叔拿起那个蓝布套,套在小石头的新球杆上,大小刚刚好。“是没讲完。”他拍了拍杆身,“现在该让孩子们接着讲了。”
夜幕降临时,球房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从窗户漏出去,和巷口的路灯连成一片。孩子们还在围着顾叔学弹珠,玻璃球碰撞的脆响,混着他们的笑声,在空气里荡开。
江杨在整理旧照片,把新拍的联赛合影插进玻璃柜,和那张1987年的集体照并排放在一起。两张照片里的人隔着时光笑望,球台、木架、甚至阳光落在地上的角度,都像是照着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芽给玻璃柜上了锁,钥匙串上挂着颗旧弹珠,是顾叔今天塞给她的。“当年你说,这颗蓝弹珠最像白球的影子。”她晃了晃钥匙,弹珠在灯光下转着圈,“现在它能替白球,天天守着球房了。”
顾叔望着墙上的积分表,忽然拿起笔,在最下面添了行字:“晚杨球房,未完待续。”
风从巷口钻进来,吹动了新挂的球杆套,吹动了积分表的边角,也吹动了孩子们刚刻好的名字。灯光在球台的新台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无数双手,在时光里稳稳地接过了那根看不见的接力棒。
小芽忽然想起陈大爷说过的话,老故事连着新孩子。原来所谓传承,从不是把旧时光封进玻璃柜,而是让那些藏在球杆、弹珠、葱油饼香里的牵挂,陪着新的脚步,慢慢走下去。
夜色渐深,球房的灯还亮着,像巷子里一颗不肯睡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