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巷口老槐树的枝桠,“晚杨球房”的木门就被轻轻推开。小石头背着半旧的书包,手里攥着颗磨得发亮的蓝弹珠,踮着脚往柜台后的木架上望——昨天顾叔说要教他们玩弹珠的“进阶玩法”,他特意把攒了三天的五颗弹珠都装在口袋里,连走路都怕它们从裤缝里溜出去。
“来得这么早?”孟晓晚正把刚烙好的葱油饼放在竹篮里,金黄的饼皮上还冒着热气,葱花的香味裹着清晨的凉风飘满整个球房。她看见小石头攥得发红的手指,笑着递过去一块:“先垫垫肚子,顾叔去陈大爷家取东西了,得等会儿才来。”
小石头接过葱油饼,咬下一口,酥脆的饼皮渣落在衣襟上也不在意。他盯着木架上自己的球杆——昨天顾叔给套上了那个绣着半朵花的蓝布套,蓝布在晨光里泛着软乎乎的光,像把春天的颜色裹在了杆身上。“孟阿姨,”他含着饼含糊地问,“顾叔说弹珠赢了能换代打,那要是我赢了十颗,能让江杨哥也代打一次吗?”
孟晓晚正擦着玻璃柜,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玻璃柜里,1987年的集体照和新拍的联赛合影并排摆着,照片里的江杨父亲穿着蓝色工装,和如今穿着白衬衫的江杨眉眼重叠在一起。“等江杨来了,你自己问他呀。”她指了指玻璃柜角落,那里放着颗旧弹珠,是昨天小芽挂在钥匙串上的那颗,“你看那颗弹珠,当年你江杨哥小时候,也总攥着一模一样的,说要当‘球房小卫士’呢。”
小石头凑过去,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旧弹珠的表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阳光照在上面,竟和照片里江杨父亲手里的白球有几分像。他正想再问些什么,巷口忽然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紧接着是顾叔的大嗓门:“小石头!快来帮我搬东西!”
小石头立刻蹦起来,揣着没吃完的葱油饼就往外跑。巷子里,顾叔正扶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旧木箱子,箱子上还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1992年冬”。陈大爷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几根打磨得光滑的木杆。“这箱子里是当年的弹珠盘,”陈大爷看见小石头,笑着把布包递过去,“里面还有你江杨哥小时候刻的小木球,今天正好给你们当弹珠靶子。”
小石头抱着布包,指尖触到木杆温热的纹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他跟着顾叔和陈大爷往球房走,路过老槐树时,忽然看见树底下摆着个小小的石桌,石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球台”图案——陈大爷说,这是当年江杨父亲带着他们这群孩子凿的,夏天的时候,他们就蹲在这儿用弹珠当台球,输了的人要去巷口买冰棍。
“当年你顾叔最赖皮,”陈大爷拍了拍石桌,石桌上的纹路里还嵌着些细小的弹珠渣,“每次输了就说‘弹珠滚歪了,不算数’,最后还是你江杨哥把自己的弹珠分给他,才让他没哭鼻子。”
顾叔听了,脸有点红,赶紧把木箱子往球房里搬:“陈大爷您别老提当年的事,现在我可是要教孩子们正经玩法的。”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朵朵带着巷子里的几个孩子跑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几颗弹珠,有红的、绿的、透明的,凑在一起像捧了把小宝石。
江杨是跟着孩子们的笑声进来的。他刚去巷口的打印店取了新的积分表,手里还拿着卷透明胶。看见顾叔正把弹珠盘从木箱子里拿出来,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那弹珠盘是用整块梧桐木做的,上面刻着十个小圆坑,每个坑边都写着数字,盘沿还雕着简单的花纹——这是当年江杨父亲亲手做的,他小时候总趴在上面,盯着弹珠滚进圆坑的瞬间,觉得比打台球还有意思。
“还记得怎么玩吗?”顾叔把弹珠盘放在柜台上,拿起颗红弹珠递给江杨,“站在三步外,把弹珠扔进坑里,扔进数字几的坑,就算赢几颗弹珠,要是滚出盘外,就得输一颗。”
江杨接过弹珠,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传到心里。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让他站在球台边练这个,说“扔弹珠能练准头,打台球的时候才不会偏”。那时候他总急着去打球,扔几下就想跑,父亲却会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盯着弹珠盘:“做事和扔弹珠一样,得沉住气,盯着目标才能中。”
“江杨哥,你试试!”小石头拉着江杨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周围的孩子们也都围过来,连正在擦球杆的小芽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凑在旁边看。
江杨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三步,手腕轻轻一扬。红弹珠在空中划出一道浅弧,“嗒”的一声落在弹珠盘上,顺着纹路滚了两圈,稳稳地掉进了写着“5”的圆坑里。
“哇!中了!”孩子们欢呼起来,小石头甚至跳着拍起了手。顾叔笑着拍了拍江杨的肩膀:“还是你厉害,当年我最多也就扔进‘3’的坑。”
正热闹着,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个清脆的声音:“请问,这里是晚杨球房吗?”
大家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个女孩,背着个画板,手里拿着张纸,脸上带着点腼腆。她看见球房里的人都望着自己,赶紧把纸递过来:“我是市文化馆的,叫林晓,我们最近在做‘老巷记忆’的征集,听说你们球房有很多老故事,想过来采访一下,顺便画几张画。”
孟晓晚接过纸,上面写着征集活动的介绍,还附着几张其他老巷子的画。她看了看江杨,又看了看顾叔,笑着说:“当然可以,我们这球房啊,确实有不少故事,你要是不着急,就坐下来慢慢听,正好尝尝我刚烙的葱油饼。”
林晓眼睛一亮,赶紧点头:“谢谢阿姨!我不着急,能多听些故事最好了。”她把画板放在角落,找了个凳子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阿姨,叔叔,还有小朋友们,你们谁先来讲呀?”
“让陈大爷讲吧,”顾叔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陈大爷,“他可是看着这球房长大的,知道的比我们都多。”
陈大爷放下手里的木杆,喝了口酸梅汤,清了清嗓子:“要说这球房的来历,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啊,江杨他爸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在巷口开了个小修理铺,后来因为喜欢台球,就把修理铺改成了球房,取名叫‘晚杨’——‘晚’是他媳妇孟晓晚的‘晚’,‘杨’是他自己的‘杨’。”
林晓赶紧在笔记本上记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抬头看了看玻璃柜里的照片,又看了看墙上的积分表,轻声问:“那江杨叔叔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在这儿打球呀?”
江杨笑了笑,指了指弹珠盘:“何止是打球,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混。那时候我爸总说,‘打球先学做人’,要是我跟别的孩子吵架了,他就不让我打球,让我坐在弹珠盘旁边反思,直到想明白错在哪儿了才让我碰球杆。”
“还有顾叔,”小石头突然插话,“顾叔昨天说,他当年总用弹珠换江杨哥他爸代打,结果每次代打都故意输,让顾叔知道打球得靠自己。”
孩子们都笑了,顾叔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那时候年轻,总想着走捷径,后来才明白你江杨叔他爸的意思——打球和做人一样,没有谁能一直替你打,得自己握稳球杆,一步一步来。”
林晓听得入了迷,她停下笔,从画板里拿出纸和铅笔,开始勾勒球房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画板上,也落在弹珠盘上,弹珠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像一颗颗藏着时光的星星。
“对了,”孟晓晚忽然想起什么,从玻璃柜里拿出个旧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旧物件——有泛黄的台球规则手册,有磨破的球杆布,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是当年江杨父亲写的球房守则。“这是当年的东西,你看有没有用。”
林晓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纸上的字迹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一、打球需守规矩,不可耍赖;二、待人需真诚,不可欺瞒;三、做事需坚持,不可半途而废。”她看了很久,轻声说:“这哪里是球房守则,这分明是做人的道理啊。”
“你说得对,”孟晓晚点头,“当年江杨他爸就是这么说的,他开球房,不只是为了让大家打球,更是为了让孩子们在这儿学会怎么做人。你看现在这些孩子,小石头、朵朵,他们来这儿打球,不仅学会了打球的技巧,还学会了互相谦让,互相帮助——上次联赛,小石头明明自己能赢,却因为朵朵不小心摔了一跤,放弃了比赛去扶她,这就是我们想看到的。”
林晓把纸放回盒子里,眼睛有点红。她拿起铅笔,快速地在画板上画着,这次画的是小石头和朵朵,他们正围着弹珠盘,脸上带着笑。“我要把这些都画下来,”林晓说,“让更多人知道,老巷子里不只有旧房子,还有这么多温暖的故事。”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孟晓晚又烙了些葱油饼,还煮了粥。大家围坐在柜台边,边吃边聊,林晓还在不停地记着、画着。她看着孩子们围着弹珠盘玩得不亦乐乎,看着江杨和顾叔在球台边讨论着打球的技巧,看着孟晓晚和陈大爷在旁边说着家常,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她要找的“老巷记忆”,不是冰冷的建筑,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牵挂,是时光里的传承。
下午的时候,林晓已经画了好几张画,有球房的全景,有弹珠盘的特写,还有孩子们玩弹珠的样子。她把画拿给大家看,每个人都忍不住称赞:“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
“等画好了,我会送过来几张,”林晓收拾着画板,“也会把你们的故事整理好,放进‘老巷记忆’的展览里。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多人来这儿,听你们讲球房的故事,看你们打球。”
江杨笑着点头:“欢迎啊,我们这球房,永远都欢迎喜欢故事、喜欢台球的人。”
林晓走的时候,小石头还把自己赢的一颗红弹珠送给了她:“姐姐,这颗弹珠送给你,你画的时候要是想我们了,就看看它。”
林晓接过弹珠,紧紧攥在手里,眼眶又红了。她挥了挥手,说:“我一定会再来的,下次来,我还要听你们讲新的故事,看你们打新的比赛。”
看着林晓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顾叔忽然说:“咱们是不是该办个‘弹珠比赛’了?就像上次的联赛一样,让孩子们也热闹热闹。”
“好啊好啊!”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小石头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要赢多少颗弹珠。
江杨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玻璃柜里的照片,笑着说:“那就办吧。明天我去打印比赛规则,顾叔你负责做奖品,陈大爷和小芽帮忙布置场地,孟阿姨就负责给大家做葱油饼和酸梅汤——咱们让这球房,再热闹一次。”
夕阳西下的时候,球房的灯又亮了起来。孩子们还在围着弹珠盘玩,顾叔和陈大爷在球台边商量着比赛的细节,孟晓晚在柜台后收拾着东西,江杨则拿着新的积分表,在上面添上了“弹珠比赛”几个字。
小芽忽然指着窗外,轻声说:“你们看,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弹珠盘上了,像不像当年的样子?”
大家抬头一看,夕阳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弹珠盘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和照片里1987年的影子几乎一模一样。弹珠在盘里滚动着,发出清脆的响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在空气里荡开,像一首时光里的歌。
江杨拿起颗白球,放在球台的起点,指尖轻轻一推,白球在台呢上滚动着,最终停在了球台中央。他望着白球,又望着窗外的老槐树,忽然想起父亲当年说的话:“球房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只要有人在这儿打球,有人在这儿讲故事,这球房就永远不会老。”
是啊,永远不会老。因为老槐树下的约定还在,弹珠盘里的时光还在,那些藏在葱油饼香、球杆纹理里的牵挂还在,更因为有一群孩子,正握着时光的接力棒,在这条老巷里,慢慢书写着新的故事。
夜色渐深,球房的灯依然亮着,像巷子里一颗温暖的星星,照亮着过去,也照亮着未来。